好似這樣自己就也成了主子一般。
他當年剛進宮中時,沒有殿下保駕護航,亦沒有富裕的銀錢打點關系,冷眼和訓斥都是輕的,若是遇見脾氣差的女官或者大太監,毫無緣由挨一頓鞭子或者竹板是家常便飯。
西廠在他之上,尚有一個督主和掌刑千戶,先前西廠勢弱,他又得隆豐帝寵信,這二人便龜縮不出,最多暗中做些小動作。如今聽聞他觸怒了隆豐帝,恐怕要坐不住了。
只可惜這些人的如意算盤都打錯了,他既敢得罪隆豐帝,自然也有把握重得他的信任。
想到即將到來的冬狩,薛恕眼中露出些許輕蔑,毫不遲疑地往慈慶宮去了。
*
薛恕過去慈慶宮時,已經是傍晚。
晌午乾清宮發生的事鄭多寶也聽說了,他剛和殷承玉稟報完,外頭就來通報薛恕求見。
“讓他進來吧。”殷承玉道。
鄭多寶“誒”了聲,到外間去喚人。瞧見薛恕時,還出言安撫道:“不過挨了頓訓斥,莫要放在心上。先前你不是就想留在慈慶宮伺候?如今倒也算如愿了。”
薛恕瞧他一眼,隨意應了聲,便大步往里間去。
殷承玉換了身家常的藏藍夾棉長袍,領口一圈鑲了黑色的毛邊,他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泡茶,舉手投足間貴氣天成。
瞧見薛恕進來,他揮退了屋里伺候的人,才抬眸看過去:“乾清宮的事鄭多寶已說與孤聽了。”
薛恕垂著眸:“臣是故意的。”
認錯速度倒是快,但神色間卻半點看不出覺得自己有錯的樣子。
“孤就猜到你是故意的。”殷承玉倒是并未生氣,反而笑了聲:“既這麼想來慈慶宮伺候,以后便留下吧。
鄭多寶年紀大了腿腳不好,孤也不忍使喚他,你來了倒是正好頂上。”
他神色慵懶地支著下頜,乜了薛恕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腿:“先過來替孤捶捶腿。”
薛恕垂著眸上前,單膝跪在一旁,控制著力道替他捶腿。
殷承玉瞧著他順服的模樣,愉悅地瞇了瞇眼,又抬手去揉捏著他耳垂:“你這些日子倒是聽話得很。”
仔細想想,自地動遇險之后,薛恕竟一次也沒有惹他生氣過。
薛恕手上頓了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只聲音有些沉:“我聽話,殿下便多疼我些。”
若是放在上一世那個境遇,這樣的話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
他與殷承玉之間不論彼此境遇如何,他從來都將自己放在最低微處。只是那時他自卑于閹人身份,又覺得殷承玉是受形勢所迫方才忍辱負重與他做戲。每每想起便覺怒火摧心,更不可能輕易示弱。只能使盡手段,逼著他說些好聽的話來哄他。
可結果總是事與愿違。
直到大夢初醒,他才明白自己大錯特錯。
這樣驕傲的人,逼迫只會將人推得更遠。他需得將自己的弱點露出來,引誘他自己一點一點靠近。
薛恕藏起眼底的晦暗之色,借著按揉的動作,指尖若有似無地劃過他腿上的敏感之處。
就如同殷承玉了解他一樣,他亦熟悉殷承玉的每一處。
他的動作極其輕微,殷承玉只覺得他伺候人的功夫越發熟練,愜意地微瞇了眼,指尖在他側臉流連,笑道:“越發諂媚。”
*
因隆豐帝的口諭,薛恕留在了慈慶宮,每日隨侍殷承玉左右。
原先殷承玉的一應起居用度都是鄭多寶親手料理,他是慈慶宮的管事太監,殷承玉又未立太子妃,慈慶宮里的大小事務都要他管著,多少有些忙不過來。
但將太子的事交由旁人他又不放心,便只能辛苦些兩頭兼顧著。
如今薛恕來了,他心思縝密處事周到,又得殷承玉歡心,是以順理成章地接手了太子的日常起居。
鄭多寶一面覺得省心不少,一面又覺得哪里有點怪。
自從薛恕伺候太子之后,太子身邊就沒再有旁的人能靠近。薛恕白日里伺候洗漱更衣,晚間伺候沐浴,連鋪床暖床這樣的事都一力擔了。
原先伺候太子的太監宮女們無事可做,只能做些灑掃的雜事。
甚至還有人偷偷尋了鄭多寶抱怨,說薛恕搶了自己的活兒。也不乏有那看薛恕不順眼想要挑事的來上眼藥,說薛恕怕是想爭一爭這東宮總管的位置。
鄭多寶是皇后賜的人,又有打小看顧太子的情分,自然沒將這話放在心上。
只是他看著薛恕端著洗腳水進了寢殿內間時,還是大為不解。便是想要伺候太子表忠心,也不必連端洗腳水這樣的零碎活計都要搶罷?
薛恕自然是不知道鄭多寶在想什麼,便是知道了也不關心。
他端著銅盆進了內間,將銅盆放在腳踏上,自然地卷起袖子:“殿下畏寒,這熱水里加了姜汁,多泡一泡可暖身。”
進了十一月之后,天氣便越發冷起來。
這幾年冬天一年比一年冷,幾乎年年都有不少無家可歸的流民凍死餓死。
今年雖還未生出災禍來,但這兩日殷承玉看著各地送來的折子,心中隱隱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