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就緊挨著直隸,若是山西疫情當真如此嚴重,那直隸恐怕也難以幸免。
而且疫病一旦大規模爆發出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控制住的。
隆豐帝心里琢磨了片刻,到底還是有些猶豫。南京城雖是陪都,但天子出行不是小事,如今疫病尚未擴散,他就提出前往南京城避疫,多少有損顏面,落人口實。
況且這疫病也未必真如孫耀折子里說的那樣可怖。
從前那些瘟疫哪次不是說得可怖非常,但死上一批人,也就平息了。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去了南京城,京師需得有人坐鎮,若是留下太子監國,那老大的聲望恐怕又要上一層樓。但若是換成旁人,又終究沒有太子叫他放心。
隆豐帝一時陷入兩難境地,猶豫了半晌也沒能下定決心,最后決定再觀望一番。
他先派了官員前往山西核實疫情。
就在核實山西疫情的官員出發不久,薛恕留在山西的四十名西廠番役回來了,同時還帶回了紫垣真人。
薛恕親自見了人后,隔日便將人請進了宮中,面見隆豐帝。
紫垣真人滿頭白發如雪,面相看起來卻只有四十左右。身體輕盈,健步如飛,完全不見龍鐘之態。
隆豐帝一見著人,便直呼“老神仙”,滿面喜色將人請到玄穹寶殿論道。
兩人從午膳時分一直論到暮色四合,隆豐帝才戀戀不舍地打住。
又命人將玄穹寶殿收拾出來,要將紫垣真人留在宮中論道。
沒想紫垣真人卻是搖頭推拒:“貧道不欲在京久留,如今天現異象,大災將至,貧道準備往南去尋破解之法。
”
他這話卻是叫隆豐帝心里一動:“真人何出此言?”
紫垣真人道:“貧道最近夜觀星象,發現北方異象頻出,紫薇星四周為邪氣遮蔽,有大兇之兆。而南方則氣清正,若要破北方之兇,需引南方清正之氣驅逐邪氣。”
“要如何引?”隆豐帝追問。
“需命格極貴之人坐鎮南方,助長南方清正之氣。天氣陰陽之氣本互為輪轉,南方清正之氣盛極,則會往北方輪轉。邪不壓正,如此北方邪氣消退,則大禍消弭,大災得解。”
隆豐帝沉吟半晌,道:“那命格極貴之人不就是朕?”
這世上還有誰的命格比真龍天子更貴?
紫垣真人點頭又搖頭:“是也不是。陛下自然是命格最貴之人,若是能南下,自然是能助長清正之氣。但陛下乃萬金之軀,輕易不能離京,貧道只能多尋命格貴重之人以做替代。”
他越是這麼說。隆豐帝越是意動。
先前欽天監監正的話就讓他動了念頭,只是到底還有些猶豫。如今紫垣真人這一番話,反而讓他堅定了南下的念頭。
按紫垣真人所說,他此行前往南京城,非是避禍,而是為了破解北方大兇之兆。
隆豐帝越想越覺得可行,搖頭道:“便是尋上百人千人,也未必能替代。不若朕親自南下坐鎮,以助清正之氣。”
紫垣真人仍然遲疑:“如此自然是好,只是……”
“真人不必擔憂,朕自會解決。”隆豐帝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心中已有決斷,便命人擺架回了乾清宮。
紫垣真人望著他的背影,謹慎地等了半個時辰,才又尋人請了薛恕過來。
他面對薛恕,再無對著隆豐帝時的仙風道骨,滿面訕笑道:“薛監官您看……我都按您說的做了。
”
“做得不錯。”薛恕看出他面上忐忑,并未與他繞彎子:“目前不需你再做什麼,只要你有本事哄得陛下開心,榮華富華便都是你該得的。”
紫垣真人神色還有些遲疑:“那可是陛下,萬一被識破了……”
“你在大同府騙那些百姓時,可曾有人識破?”薛恕不等他說完便反問道。
“未曾。”紫垣真人對自己的本事還是很有些自信的,他捋了捋打理整齊的雪白胡須,挺直了胸膛道:“大同府的百姓都稱我‘老神仙’,對我之所求無有不應。”
若不是西廠番役忽然將他強行帶來,這會兒他還在大同的道觀里受人叩拜呢。
山西最近疫病頗為嚴重,不少百姓都到觀里求了驅邪符回去。要不是他怕染上疫病,說不得還能開個道場做法事。
“那你覺得陛下比之百姓如何?”這話問得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紫垣真人神色遲疑:“這……”
薛恕卻并不忌諱,話語帶著蠱惑:“你便將陛下當作那些百姓便是。你就是有上萬的信眾,帶來的榮華富貴,恐怕也不及這一人。”
紫垣真人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麼來。
仔細想想,薛恕說的確實不錯。陛下并不比那些市井百姓難糊弄。
他打量著即便看起來簡樸素雅,實際上連角落里最不起眼的香爐都嵌著寶石的玄穹寶殿,再想想自己那經營了許久、仍然連神像金身都塑不起的小道觀,貪念便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
富貴險中求。
“日后還望薛監官多多照拂。”
薛恕滿意頷首:“彼此彼此。”
*
隆豐帝回乾清宮思索兩日之后,第三日便當朝提出,要去南京城為百姓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