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多寶憤然道:“可當初——”
“如今還提什麼當初。”殷承玉抬手打斷了他,又咳了兩聲,語氣淡淡道:“旁人都靠不住,莫再多想了。只要我一日不死,總會有翻身的機會。”
鄭多寶還想說什麼,卻忍住了。他扭頭偷偷擦了眼淚,哽聲道:“那我去替殿下煎藥。”
殷承玉“嗯”了聲,沒有回頭,繼續坐在廊下。
蕭瑟秋風卷起落葉,打著旋經過。他滿頭長發未束,在風中飄飛,一雙溫情的眼里只剩下蒼涼孑然。
薛恕想要靠近他,可腳步一動,人便驚醒了。
只那一雙蒼涼的眼睛仍留在腦海中,叫他心臟攥成一團,酸澀難言。
即便明知道只是夢境,可薛恕回憶起來,仍然控制不住戾氣纏身。
那樣金尊玉貴的人,不該滿身蕭索坐在廊下。
他就當端坐高堂之上,尊貴無匹,受萬人朝拜。
心底有什麼涌動著,他忽然很想見殷承玉。
但宮中不比天津衛,耳目眾多,他如今的身份更不便出入東宮。
===第29節===
起身查看漏刻,薛恕發現此時還不到三更。盯著窗外的冷月看了許久,還是悄無聲息地出了西廠,往慈慶宮方向去了。
他沒有現身,而是避開了巡邏的禁軍,尋到了殷承玉的寢殿去。
叫他詫異的是,寢殿的燈還未熄,窗戶半敞著,燭火在微風里躍動。
薛恕換了一棵正對著窗戶的大樹藏身,正能清楚瞧見埋首案前的身影。
殷承玉穿著玄色交領袍,長發半披在身后,正在翻閱卷宗信件,時不時提筆批注一二。
偶爾抬起的眉眼里,一派清風朗月,并未染上經年的霜雪。
心底充斥的戾氣散開,薛恕藏身樹間,靜靜看著他處理公務。
殷承玉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到了四更天時,殷承玉還撐著未曾歇息,桌案上堆積的卷宗信件已經處理了大半。
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抬手捏了捏鼻梁,卻撐著額不小心睡了過去,身后長發滑落至胸前,精致的面容隱在陰影當中,只露出精致的下頜。
薛恕看了一會兒,見并無人進去伺候他歇下,便猜測應是他特別交代過不許打擾。
于是心里便蠢蠢欲動起來。
他耐著性子又等了一會兒,見殷承玉仍未醒轉,終于按捺不住,踩著冷月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寢殿當中。
睡熟的人對此一無所覺。
薛恕走到他身后,俯身沉沉盯著他看,似要將人刻在眼底一般。好半晌,方才伸手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輕,沒有驚醒懷里人。
可快速搏動的心臟卻在瘋狂叫囂著,血液如江河奔騰,讓他整個人都熱了起來。
但他并未有任何異動,而是穩穩抱著懷中人,一步步走向內室的拔步床。
將人放在床上時,薛恕心中生出強烈不舍,好似心里終于被填滿的某處,又被生生挖開一處空洞。
他緊繃著下頜,在理智的勒令下,一點點收回手。卻又因為心底的野獸叫囂,握住他的手腕不舍流連。
緊繃的身體里,理智和獸性在拉扯。
就在他猶豫未決時,那只被他握著未放的修長手掌忽然動了——
殷承玉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借力坐起身來,瞇著眼瞧他,臉上看不出情緒:“大膽賊子,深夜潛入東宮,意欲何為?”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做噩夢了,要和殿下貼貼才好。
殿下:。
第26章
薛恕未曾防備他忽然醒來,對上那雙望過來的眼睛,身體先是僵了僵,接著又很快坦然起來,垂下頭道:“臣做了個噩夢,便想來看看殿下。”
被抱起來時,殷承玉其實就已經驚醒了。繼續裝睡,只是想看看薛恕又想做什麼罷了。沒料到竟得了這麼個答案,這下詫異的反而成了殷承玉自己。
上一世時,薛恕像這樣半夜三更潛入他寢殿來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理由常常千奇百怪,但像今日這樣“做了個噩夢,便想來看看殿下”的理由,卻是從未有過。
殷承玉原本還想為難他一番,但現在他過于直白坦率,反而叫他生不出什麼惱意來了。
甚至還有一絲好笑。
他松開了手,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手支著下頜,將薛恕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嘴角含了淺淺笑意:“做了什麼夢?和孤有關?”
回憶起夢里的情景,薛恕擰起眉,搖了搖頭,并不愿意說。
“夢都是反的,說出來既污了殿下耳朵,又不吉利。”
有他在一日,殿下如何會孤立無援?
殷承玉看了他半晌,見他一臉抗拒,也沒再勉強。從枕頭旁摸出個安神香囊扔給他,哼笑道:“多大人了,做了噩夢還要來尋孤。拿了滾吧。”
見薛恕將香囊揣進懷里,他眼風斜斜掃過去,又道:“若再有下回……”
薛恕垂首等著他的下頭的話,卻遲遲未聽到下文。他抬起眼來,卻見殷承玉站起身,朝他揮了揮手:“還杵在這兒做什麼,等會旁人進來瞧見你,你就該去詔獄里待一待了。
”
他赤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扯了屋里的鈴鐺,喚人進來伺候。
薛恕見狀,只得自窗戶翻了出去,身影很快隱匿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