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拿下海寇清點賊贓,太子也并未讓臣經手。海寇共兩艘五百料戰船,三艘四百料貨船,其上貨物被太子殿下與肖指揮使瓜分。”
按照大燕律,這些賊贓亦該登記造冊,充入國庫。
只不過衛所抗擊海寇損耗巨大,常以繳獲賊贓作為補充,幾乎已成了常例。朝廷上下對此都是睜只眼閉只眼,素來是民不舉官不究。
如今薛恕將之報上來,隆豐帝只覺得他雖然不懂其中關竅,但如此小事亦能報與他,說明這一個月他與太子相處并不算太融洽。
或者說,并未被太子籠絡過去。
隆豐帝頓時放下心來,只道:“太子此舉雖不合章程,但并不算過分。”
見他并不在意,薛恕便垂首不再多言。
隆豐帝對他的進退有度愈發喜歡,便也不吝給他點甜頭:“你去天津衛一月,朕觀西廠制度松弛,人員憊懶。西廠提督趙有文年歲已不小,怕是有心無力。日后西廠辦差,還需靠你。”
西廠早已廢置多年,隆豐帝如今這番話,無異于是要復用西廠。
薛恕卻并未喜形于色,十分沉穩地謝恩。
又道:“臣還有一事向陛下稟報。”
“說。”
“臣在命人清點賬目時,查抄出的金銀物件等共計兩千余萬兩,但方御史處理出來的虧空卻高達兩千六百余萬兩。為了查清差額流向,臣提審了罪犯萬有良等人,經審問得知,這兩年間,萬有良每季都會以‘冰敬炭敬’之名向戶部侍郎陳河送孝敬,前后數額總計有兩百萬兩之巨。另還有一些流向他處,臣都列出了名單,請陛下過目。
”
他自袖中拿出一張名單并幾封來往書信呈了上去。
書信自然是老道士偽造的。不得不說,老道士這一手造假功夫出神入化,便是他拿著有陳河手跡和鈐印的卷宗比對,也看不出任何差別。
隆豐帝看完,將信件重重拍在案幾上,怒道:“你去,將這些人都拿下。給朕細細地審!一個戶部侍郎,兩年間竟受賄兩百萬兩,真是好大的膽子!”
得到了他的吩咐,薛恕躬身,微不可查地勾了唇:“是。西廠人手不足,臣可能自四衛營與錦衣衛借調人手?”
這些小事隆豐帝自然懶得管,揮了揮手,道:“隨你。”
薛恕領了命,便躬身退了出去。
行至殿門口時,正遇上掌印太監高賢。高賢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薛監官年紀輕,可別貪多嚼不爛,反倒把自己個兒撐著了。”
薛恕冷淡瞥他一眼,并未搭話,大步離開。
見他氣焰竟然如此囂張,高賢沉下臉,滿目陰沉地望著他的背影。
*
此時坤寧宮里,殷承玉正在虞皇后說話。
虞皇后還未出月子,正在暖閣里休養身體,剛出生的殷承岄就被放在她邊上的小木床里。
殷承玉一邊同虞皇后敘話,一邊逗弄殷承岄。
經了幾天,小小的嬰孩已經長開了些,身體滾圓,皮膚粉嫩,一雙睜大的眼睛如同黑曜石。殷承玉拿手指逗弄他,他便伸著藕節一樣的胳膊去抓。
殷承玉先前滿腔的陰郁戾氣徹底散開,嘴角勾起淺淺的笑。
上一世殷承岄回宮時,已經六歲了。
他剛出生就被趙嬤嬤帶著逃出宮去,在偏僻的鄉野隱姓埋名生活。
趙嬤嬤當時逃得匆忙,身上未帶太多銀錢,是靠著四處給人做繡活、漿洗衣裳才養大了他。
殷承岄在鄉野長到六歲,連字都不識幾個。又因為鄉野中孤兒寡母總遭人欺辱,性子也變得乖戾偏激。
那時他身體已經不太好,為了盡快讓殷承岄長成合格的儲君,他狠下來心來拿戒尺嚴罰,才掰回了他的性子。
只是他到底是沒有機會看到他長大后的模樣了。
好在重來一世,有他和母后的保護,殷承岄再不必受顛沛流離之苦。
殷承玉將手指從殷承岄的嘴巴里抽出來,拿帕子擦干凈,又問起了滿月宴的事。
虞皇后道:“滿月宴定在四月初五,一切從簡就是。聽聞今春各地少雨,還有些地方遭了蝗災。省下來的一應用度,我命人送去救濟堂,就當是為你弟弟積福。”
“如此也好。”殷承玉想到下頭報上來的災情,也是皺了眉,又在虞皇后處坐了一會兒,便回了慈慶宮。
*
薛恕從乾清宮出來后,便去了趟御馬監領人。
有薛恕的關系在,衛西河已經驗過身份,拿了身份牌子,順利入了宮。只不過他身體有疾,不能在御前行走,薛恕便直接將他帶回了西廠,日后負責掌管西廠大獄。
將人安置好,天色已經晚了,薛恕便歇在了西廠。
他習慣性地想要點上雪嶺梅助眠,接著又想起香味沾身恐怕會引人注意,便克制住了,只將那帕子壓在枕頭下,輾轉半晌才睡了過去。
夢中又見殷承玉,只是這回卻不同以往輾轉于床榻間,又是另一番景象。
殷承玉穿著一身與他極不相配的粗布麻衣,靜默坐在廊下,表情很淡。他臉上猶帶病態的蒼白,往日紅潤的唇毫無血色,壓抑地咳嗽了兩聲后,側臉對身側的鄭多寶道:“墻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如今我已無倚仗,他們如此,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