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愜意地瞇起眼,山核桃滋味果然甚好。
薛恕在內室待了將近三刻鐘,方才出來。
殷承玉倚在貴妃榻上翻了小半本書,又就著茶水吃了小半碟核桃仁,頗有些困意上涌。見他鋪好床出來,便將人打發了出去,往內室去歇息。
床榻上枕頭錦被已經整齊鋪開,他探手到被下摸了摸,果然已沒了陰冷潮氣,帶著暖融融的溫度,便滿意地寬了外衣,鉆進了錦被里。
看他先前說什麼來著,薛恕暖床暖得確實不錯。
從屋里出來,薛恕徑直回了自己所住的船艙。
他反鎖了門,整個人隱在黑暗里,才終于放任壓抑的情緒,重重喘息。
過了許久,春夜寒意浸透,涌動的躁意才逐漸平息下來。
薛恕走到桌前點了燈,又打了一盆水,自袖中將弄臟的帕子拿出來,仔細清洗干凈。
白色的帕子浸在水中,薛恕卻有些出神。
這個時候,殿下應該已經就寢了。
那床榻就那麼大一點,或許殿下此刻正躺在他睡過的位置上,整個人被他的溫度和……氣味包裹。
薛恕抬手嗅了嗅指尖,并沒有什麼味道。
他很小心,殿下應該不會發現吧?
或許就算發現了也沒關系,薛恕垂著眼,拿起浸濕的帕子輕揉,反正殿下就是再生氣,也就是罰他。
想到今日的懲罰,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心底竟有期待。
*
返京的船只在運河上行了兩日一夜,方才抵達通州碼頭。
太子車駕儀仗早就在碼頭候著,船上的贓物自有戶部派來的人清點,殷承玉則先行回慈慶宮。
薛恕還要將萬有良等人押往大理寺,并不與他一道回宮。
“父皇若是召你,你知道該如何答吧?”與他擦身而過時,殷承玉壓低聲音道。
“殿下放心。”薛恕微微頷首。
他向來是個聰明人,殷承玉提點這一句便已經夠了。便未再與他多言,上了馬車,回慈慶宮去了。
薛恕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見車駕了,方才轉身去辦正事。
殷承玉先回慈慶宮更衣,之后便去了武英殿向隆豐帝稟報此次天津衛之行的情況。
大約是知曉他今日返京,除了首輔虞淮安依舊稱病未出外,其余幾位閣老都尋了各種由頭齊聚武英殿,等著打探消息。
雖然這些日子天津衛一直消息不斷,但兩地相隔,消息難免有滯后,太子這里的消息才是最準確的。
殷承玉剛進門,就有五雙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他神情不變,上前向隆豐帝行禮:“兒臣幸不辱命。”
“起來吧,你出去將近一月,朕與皇后都甚為惦記你。”隆豐帝樂呵呵地喚他起來,看著殷承玉的眼神充滿慈愛。
他早在方正克送回來的折子里知曉這回查抄的臟銀數額達一千五百萬兩之巨,即便素來不喜這個兒子蓋過他,但想到那大筆的銀子,臉上還是難免多了幾分笑意。
命高遠搬了椅子讓殷承玉坐下,隆豐帝這才問起天津衛的情形。
殷承玉并未隱瞞長蘆鹽政亂象,將情況盡數說了。
“長蘆內有碩鼠,一面偽造文書,超發鹽引,截留稅銀;一面勾結鹽商漕幫,大開方便之門,將官鹽運到南地售賣,賺取巨額利益。甚至還有關海山等人勾結海寇。以致天津衛一帶田地荒廢,軍隊松弛,家家戶戶不務正業,竟都在院中置鍋煮鹽。
”
“僅長蘆鹽場一處,牽涉其中的大小官吏便多達數十人。難以想象兩淮、兩浙等地是何等景象。”殷承玉加重了語氣,起身垂首道:“鹽課事關國本,碩鼠不除,國庫不豐,還請父皇下令嚴懲徹查。”
“是該徹查。”隆豐帝面露怒色:“正是這些貪官污吏太多,才致使國庫空虛。此次長蘆涉案的官員,均從重發落,抄家問斬,以警后人。另再派御史去其余鹽使司徹查,凡貪墨官員一個不留。”
他隨口一句話,卻叫幾位閣老驚了一跳。
除去長蘆,大燕還有兩淮、兩浙、山東、福建、河東五個鹽使司,其下又分設數個巡檢司,其中利益牽扯之巨,官員之多,不可估量。
若當真要徹查,多少人要栽進去?
尤其是兩淮,兩浙還有福建都屬南地,在場的四個閣老里,就有三個是南方派系官員,與南地官場牽涉甚深。
幾個閣老交換了眼神,最后是次輔邵添出言道:“還請陛下三思。古人言水至清則無魚,私鹽亂象古已有之,雖然要懲戒整治,卻萬萬不可操之過急。若是從重處罰,恐會生出亂子來。不若采取懷柔之策,只斬主犯,其余從者,凡主動上交臟銀者,便算將功折罪,只罰銀不罷官。此舉既能不費吹灰之力令鹽政官員自查自省,亦能豐盈國庫。豈不一舉兩得?”
“次輔言之有理。都說法不責眾,如今所涉官員太多,若都殺了,一是地方將無人可用,二則是百年之后,陛下恐會落下殘暴之名。”文華殿大學士常啟也出言附和。
他們都深知隆豐帝性情,他隨口一句都殺了,并不是當真憎惡貪官污吏,不過是惱怒這些貪官污吏將銀子都放進了自己的腰包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