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著眼眸,鴉黑濃密的睫羽擋住了眼底的暗光,仔細將指腹上最后一塊紅跡擦凈,將帕子隨手扔給身邊伺候的小太監。
隆豐帝聞言,面上果然閃過驚色:“查!務必將幕后主使之人揪出來!”
他的目光掃過龔鴻飛和高遠,最后落在了薛恕身上,似在權衡。
“此事就交給西廠,就你!你去查!”最后他點了點薛恕:“給你十日時間,帶著賊子人頭向朕復命。”
薛恕跪地領旨。
龔鴻飛和高遠神色難看,卻不敢在這個時候觸霉頭。
皇宮大內出了事,陛下卻不交給錦衣衛也不交給東廠,反而交給了西廠的無名小卒,這其中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第6節===
至少在此刻,皇帝已經不信任他們了。
隆豐帝發完了火,只覺得整個人都發著虛,便也不再逗留,坐上步輦擺駕回了乾清宮。
好好的除夕宴被攪得烏七八糟,赴宴的朝臣們懸著一顆心也各自散去。
殷承玉身為太子,留到了最后方才離開。
一場鬧劇,時間早已經過了子時,天上不知道何時開始又飄起了雪,殷承玉有些畏寒,攏了攏大氅的衣襟。
鄭多寶見狀上前一步替他擋著風,擔憂道:“殿下可要在此處避避風雪?臣去傳步輦來。”
“也沒幾步路了。”殷承玉呵出一口白氣,搖了搖頭。
皇極殿距離慈慶宮不算遠,他們抄小道從中左門過去,也就半刻鐘便能到。
風雪越發大起來,殷承玉不由加快了步伐,快要靠近中左門時,卻看見門邊立著個模糊的人影。
鄭多寶被唬了一跳,生怕是撞見了逃竄的刺客,連忙和侍衛們將殷承玉護在了身后,尖聲道:“前方何人?”
對方不答,他正欲讓趙霖上前去查看,卻聽身后的殷承玉道:“都退下吧,不是刺客。”
他上前一步,隔著風雪打量那人:“薛恕,你不回去治傷,在這里杵著干什麼?”
說著說著,語氣又帶上了不快。
聽他喚了自己的名字,薛恕才動了起來,兩步走到他面前,低低喚了一聲“殿下”。
他臉上的血跡尚未擦干凈,左胳膊上的傷也沒處理,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偏一雙漆黑的眼睛熠熠生光,讓人不由聯想到夜里捕獵的孤狼,便又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悍氣。
殷承玉目光掃過他的傷處,眉頭皺了皺:“何事?”
“殿下說的,我都做到了。”他定定看著殷承玉,舔了舔干燥的唇,來意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殷承玉還從沒被人追著討過賞,尤其這人還是薛恕。
這讓他恍然間生出一股荒謬之感來。
薛恕是何許人也?
手掌數十萬禁軍,耳目遍布天下,權勢地位無人可及,便是一國之君,亦要屈居他之下。
他這樣的人,想要什麼,從來都是自己去取。
權勢、地位、甚至包括他。
然而現在,未來的九千歲,頂著風雪,杵在中左門前不知等了多久,就為了向他討賞。
這一認知大大取悅了殷承玉,連眉眼都變得溫和起來。
“這次辦得不錯,想要什麼賞?孤盡量滿足你。”
“不想在西廠,想來伺候殿下。”薛恕直勾勾看著殷承玉,沒有絲毫避諱,眼底翻涌渴望。
雖無關情欲,卻也叫人惱火。
這狼子野心之徒,果真是不能給半分好臉色!
殷承玉冷下眉目,拂袖與他擦身而過,惱怒的聲音被風雪模糊:“不允!”
這輩子就老老實實在西廠待著,替他效命罷!
殷承玉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風雪里。
薛恕定定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了西廠。
今日他護駕有功,又得了陛下重用,西廠眾人一改之前的冷眼譏諷,從上到下都對他客氣有加,連大通鋪都換成了單獨的屋子。
薛恕拒絕了同僚替他請太醫來看傷的提議,拿了藥進了屋子。
胳膊上的傷口有些深,那畜生的爪子上沾了不少臟東西,此時都留在了傷口的血肉里,需得清理干凈。
這樣的傷對他來說司空見慣,薛恕面無表情地用燒酒一遍遍清洗傷口,直到流出來血液是鮮紅色了,方才上藥包扎。
之后洗漱換了身干凈的衣裳,才將一塊素白的手帕拿出來把玩。
帕子是殷承玉用過的,上頭還沾著斑駁的紅色染料。殷承玉用完后隨手扔給了小太監,薛恕瞥見,鬼使神差地要了來。
指腹輕捻過柔軟的布料,薛恕回想起殷承玉用帕子擦拭手指的模樣。
那雙手很白,手指細長,骨節分明,看不見一點瑕疵,仿佛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就。明明和它的主人一樣,透著高高在上的冷,卻又偏偏在指尖處泛起紅暈,平添了幾分勾魂奪魄。
薛恕感受指腹的柔軟,垂眸思索:
殿下的手,也和這帕子一樣軟麼?
*
殷承玉回了慈慶宮,心頭惱怒還沒消散。
他單知道薛恕膽大包天,卻不知道他在這樣的境遇里,也敢如此放肆!
若不是念他剛立了功,又受了傷的份上,必定要拖出去打上幾大板以示懲戒!
鄭多寶著人備好了沐浴的熱水進來,就見他依舊一臉不快,便猜到多半是還在為方才的事不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