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齊頌平問他有沒有時間，是老朋友組的一場局。以往他能秒回，今天卻有些遲疑。

——沒有吧。

齊頌平看見‘吧’還覺得新鮮，問裴云明是不是遇到織女要帶他飛升。裴云明玻璃窗前邊踱步邊觀察程崢，心說織女肯定不算上了，哪吒勉強能算一個，見天兒的鬧海，信誓旦旦說自己去了甘露寺求姻緣，菩薩喊他找個姓裴的追一下，說不定可以轉運。

裴云明指尖在鍵盤上，猶疑片刻，擔心哪吒沒食吃。

——帶孩子，這周六再聚吧。

齊頌平琢磨了一下，免不得一頓人文關懷，還問孩子養了幾天了，活著的嗎？

裴云明嘴里嘖一聲，想起什麼，揚起嘴很慈愛地一笑，嘴里還念出聲，“活的，還是我們小區最活潑的一個。”

他同事路過的特別及時，朝裴云明努努嘴，“最活潑那個是樓下那個小孩麼，仰起頭等你很久了，都要變成《吶喊》了，你還不下班啊？”

裴云明隨即一腦袋吶喊溜達下樓，程崢輕車熟路給他開路，躥進副駕坐好。車上放的音樂是程崢調的，壓得裴云明的聲音快聽不著了，“我說你干嘛非得費這個力氣，每天溜過來，然后再和我一塊回家啊？”

程崢往車窗外看，說話的時候耳尖冒紅，虧了是裴云明開車見不到，“我不是說我看你富有，準備泡你麼？”

裴云明捏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搖搖頭又笑。

“你覺得好玩，這麼說也行。”

“我認真的！”

裴云明開車間隙抽空捏一把程崢臉，心里還努力把自己往教育學家那邊掰，“我們才見多久，你說什麼認不認真不鬧呢麼？我估計你這段時間太閑，才覺得和我鬧有意思，你大學同學咱們市的也挺多的吧？多和他們玩玩，就知道和我一起其實挺無聊的了。

”

程崢手拿著安全帶，握緊了又松開，眉緊緊皺著，“我又沒騙人。”𝔁ĺ

裴云明沒回他，又換了首歌，才問程崢晚飯想吃什麼。

程崢憋著一直到回家都沒說話，洗澡才問裴云明能不能借件衣服，聽到隨便拿的回應，幾分鐘后松松垮垮穿著裴云明襯衫走出來，露一雙筆直的腿，只穿著貼身短褲。

大咧咧往裴云明邊上一坐，兩條腿放松又自然的敞開，你不能判定他是不是故意的，畢竟那麼自然。

程崢穿這件襯衫扣子松了兩顆，剛好露出鎖骨下一段肌膚，衣服上洗衣液帶著沐浴液的味竄過來，帶著洗完澡未散的熱，騰騰帶著濕氣。

你也不能判定他是不是故意，畢竟他本身穿衣就很有一套，這件襯衫這麼穿的的確確好看，是不能再好看了。好看到一眨眼似快門一閃，眼前的人就疊作一張相片，郵寄到心里頭。

裴云明關了燈看電影，電視屏投過來的光明明暗暗，視線并不清晰，誰知為何襯衫里春色一片，反而如數看到眼里。他干咳又訓一句，“屋里還有空調吹著，你這麼穿別著涼了。”

程崢往身后靠一靠，半瞇著眼，“沒道理啊兄弟，你穿得比我少。我這不是還扣了幾個扣，沒全敞開嗎？”說著話還要捏自己的扣子，像是把玩又要解開似的。

這小孩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裴云明眼里頭冒出那天酒吧光里照出來的未成年，笑容乍看十分純良，朝你靠過來的時候眼底卻分明冒著洞若觀火的亮。裴云明虛握著自己的手，覺得此刻和當時都是一手的濕熱汗水。

他強壓著洶涌而來的波動，站起身說一聲要洗澡了，即刻逃離程崢的范圍。

遙遙聽見程崢朝他喊，“我還要怎麼樣，你才能覺得我不是在玩？裴云明你煩不煩，我真沒有在玩，要不我們先試一下！”

8

無聲應他。

這世上三樣東西沒法留住。辛辛苦苦賺來就要散的工資，短暫駐足就要回家的旅人，還有少年人輕輕飄飄明明亮亮的喜歡。

你看著這份喜歡熱熱鬧鬧帶著熱捧到自己面前，心念著可真好，卻又不敢接著，生怕是熾熱的巖漿鋪天蓋地而來，下一刻就會凝成生硬的化石，而巖漿又會吞沒另一個龐貝。

有歌詞講越美麗的東西越不可碰，他看的電影引了愛倫坡的《厄舍府的倒塌》——其中說，“我的心在冷卻，下沉。”

那倘若這顆心恰恰反過來，正在融化，上升，及至破窗而出呢。他怎知不會跌落。

還有一個成語是，不由自主。

大約是說連你自己都做不了自己心的主。

周六來得飛快，裴云明忙活著替程崢準備了一桌菜，一個人吃，量也不多。程崢敏銳得很，問裴云明晚上去哪兒，裴云明照實答了，程崢端著水喝一口，回他說自己在那也有約，不如一起過去。

裴云明猶疑的當口，他立馬出聲，“反正我是要去的，不搭你車我也要去。”

“那也行。”

齊頌平看見程崢的時候特開心，還專門從卡座里擠出來和程崢打招呼，還沖裴云明說話，“這不是那天你親的小孩兒嗎？你這幾天就忙著養他啊，很可以很可以，我想著咱們云明長大了有心上人了，還琢磨是王祖賢還是張曼玉哪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