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旁邊的何適，烏密的睫毛下瞳仁深黑，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3

好不容易熬到葬禮末尾，何遲煙癮犯了，來安全通道抽煙。

外頭已經是晚上的光景，何遲透過窗戶俯瞰，遠處鱗次櫛比的高樓被霧霾籠罩，連霓虹燈都顯得霧茫茫的，看不清輪廓。

也是在這樣一個隆冬的深夜，何安國砸了他的吉他，他又一次跟何安國大打出手，氣得跑出家門，身上只穿著一件毛衣。

還是何琛，在家附近一個廢棄的破樓里，找到了凍僵的他。

印象中那是何琛難得的動怒，他呼吸間伴著白色哈氣，把羽絨服扔到他身上。

“何遲，下次你就是凍死了我都不再管你了！”

何遲那時一身的刺，開口就愛傷害人：“你憑什麼管我？你就這麼喜歡給人當爹？”

何琛一把揪住他的領子，把他提溜起來逼到墻角，咬著后槽牙罵：“如果你不是何遲，你愛怎麼糟踐自己，都跟我沒關系。”

如果你不是何遲。

這句話何遲記了十幾年，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因為自己是何遲而被特別對待，原來何遲也不是個沒人在意的垃圾。

“何琛，你他媽怎麼能這麼可憐呢。”

何遲對著窗外喃喃。

他吸了口煙，情緒忽然控制不住，雙手撐在窗臺上，低頭痛哭起來。

聽說，得了肝癌的人死之前會食不下咽，四肢乏力，高燒不退，骨瘦如柴。

何琛，你呢，你當時什麼感受？

難受得想死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想聯系我，讓我回來看看你？

“吱————”

安全通道的門刺耳地叫了一聲，一束強光自下而上射了進來。

何遲朝光源看去，瞳孔縮了一下。

何適正逆著光站在門口，看不清表情。

何遲慌忙用袖子擦了把臉，往樓下走去：“葬禮結束了吧，回吧。”

走到何適身邊的時候，忽然被一把拽住胳膊。

“有煙嗎？”

何遲鼻間輕哼一聲，問：“有什麼？”

何適沒答話，徑直將手伸入了何遲貼著胸口的里兜，一陣摩挲。

就在何遲愣神的當口，何適已經摸到了香煙和火機，他用手指靈活抽出一支，慵懶含在嘴中，“嚓”一聲，火機瞬時亮起一束火苗，映得二人臉上均是忽明忽暗。

正欲點燃，卻被何遲一把奪過口中煙。

“沒大沒小。”

他將那根搶來的煙叼進嘴里，湊近那具火苗，煙頭隨即亮起熒熒微光。

何遲示威似的對著何適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串煙霧。

下一秒，何適毫不客氣戳穿了他。

“你哭過了。你也想我爸了嗎？”

何遲頓時覺得嘴里的煙沒了味道。

“也？不好意思，我跟你不是一回事兒，別放一塊兒說。”

他這番是在替何琛不值。

何適：“我爸告訴我，你不喜歡人哭。”

何遲笑出了聲，覺得荒唐。

“你自個兒狼心狗肺，還怪老子頭上了？這也是你爸教的？”

何適眼中閃過受傷，他嘴角撇了撇，低下頭，眼淚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何遲一愣。

何適正暗自神傷，卻忽然感到嘴邊被人塞了一根煙。

“抽完這根，就跟叔回家了……好嗎？”

他抬起頭，看到何遲表情極不自然，仿佛不太習慣這樣哄人。

何適伸出雙手，環上何遲的腰，順勢將頭靠在何遲胸口。

何遲身體一僵。

少年在他懷中低低啜泣。

何遲有一段時間對何安國的仇恨達到極值。

何遲生母活著的時候，何安國總是將她貶得一文不值，母親年輕時是個美人兒，自從嫁給何安國后再也沒了活氣，從此抽煙酗酒，直至精神失常，最終把命搭了進去。

何安國也討厭何遲，就算所有人都認可他的音樂天賦，在何安國眼里他依然是坨狗屎。

在他幾度想殺了何安國的時候，是何琛把失控的自己攔在懷里，耐心平復情緒，輕聲安慰。

“小遲，不要在意別人的評價，你就是我見過最有音樂天賦的人。”

何適感到胸口被眼淚濡濕的地方有點溫熱，一下下滲進皮膚，激得他微微顫栗。

他拍拍何適的后背，學著當年何琛安慰他的語氣：“有我在，你可以哭可以鬧，家里大人還活著呢，輪不到你這個小不點操心。”

4

自從在何遲面前哭過，這少年的另一面就徹底暴露無遺。

他依然溫和，但比之前多了些什麼。

何遲說不好這叫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還是叫撒嬌。

某天晚上何遲起夜時，看見何適穿著睡衣拿著枕頭出現在他門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何遲模糊中被黑影嚇了一跳，罵：“大晚上不睡覺嚇唬誰呢？”

何適委天屈地：“何遲，一個人睡覺，我害怕。”

何遲沒好氣：“沒我你不活啦？該干嘛干嘛去。”

等他回來，何適還站在門口，活像菜市場等人領養的小狗。

何遲：“……”

這孩子屬驢的？

何遲正欲發作，何適低下了頭，輕聲說：“知道了，叔叔，你早點睡。”

說完，趿拉著毛拖鞋，丟了魂似的走了。

“等等。

”

何遲叫住他，無奈開口。𝚡ŀ

“進來吧。”

他承認，那聲叔叔喚起了他的良知。

黑暗中，少年臉上浮現一抹笑意。

何遲騰開半邊床，二人并排躺下，何遲悠悠嘆口氣：“這個家里別說沒有鬼，就是有也不過是你爸，你爺爺奶奶，最多還有我那瘋媽，哪個會出來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