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水聽出了七八,不深究,是問:“高陽會答應警方的條件吧。”
對高陽來說,是兩全的選擇,他沒有理由拒絕。
林知律卻搖搖頭。“人的心從來都很復雜。有的犯人即使答應了,也會在最后時刻翻供,有的人則為了一口氣,寧死也不肯跟警察合作,他們眼中的權衡取舍,旁人未必能了結。”
楊清水詫異:“你是說他會認罪?”
“可能。”
“不會的。元老會的人做得這麼絕,差點就讓他家破人亡了,還跟他們講道義的是傻子吧。”楊清水說,“況且高陽這麼一個人,怎麼會嘰嘰歪歪談江湖道義。”
林知律喝了一口啤酒,“江湖道義是個幌子。一個人心里記掛在意的事,是他內心的軟肋,有時候要找個名目來遮掩,道義是個不錯的借口。他擔心其他 人知道鐘玉英等人尚在人間,假如好事者一漏風聲,被他的證據指控幫會會傷害她們,這對鐘玉英母子就是滅頂之災。為了成全她們重新生活,高陽不可能指 證元老會,他寧愿閉嘴坐牢。”
楊清水愣了愣,利弊權衡之后做出差的選擇,只是為了規避有可能發生的風險,高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蠢?
似乎猜到他的想法,林知律悠悠說道:“他很聰明,才會連一點可能性都不會放過,把事情思慮得很周全。他一個人認罪,沒錯對整個案件對他自 己都有害無益,可把自己摘離出去,這個選擇是對鐘玉英母子是高枕無憂的辦法。所謂的蠢,從另一個角度看,卻是超越個人利益的選擇。”
看楊清水神情,不知是失望還是感慨,也難怪,連林知律自己,聽見高陽拒絕轉為污點證人時,也十分驚訝。
為了百分之一的可能,放棄自由的機會?他這麼一問時,高陽陷入沉默,然后慘淡地笑了笑,反問:“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這麼做?”
如果是他,他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林知律說這話的時候,高陽平靜地看著他,臉上隱約帶著悲哀,仿佛過來人聽見尚且天真的回答一般。
楊清水兩條腿隨意搭著坐在地上,與他聊天的間隙不知不覺喝了三罐酒,晃了晃罐子剩下的液體,一口喝盡。這時聽見林知律說:“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很重要嗎?”
林知律想了想,然后點頭。
“你問吧。”楊清水發現自己酒量差了很多,才這麼點已經有點腦袋昏漲。
“接下來還會有像高陽這樣的人嗎?”林知律問。
“什麼意思?”
林知律:“沒有原因地針對,讓你不顧安危窮盡力量追緝的人。”
楊清水覺得他問得有點奇怪,仿佛他心知自己追查高陽早有籌謀,而非突發奇想,更不只是因為李行義的委托。
“我說過高陽是某種意義上的結束,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推翻這說法的打算。”
林知律似乎松了口氣,肩膀也放松下來,他笑了笑,想要繼續問楊清水的過去時,聽見他說:“你知道嗎?那天你在車里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不安。我并不如你想象那樣,我做的所有事都有目的,我時不時扮演一個別人,像你這樣正直的人,會看不起真實的我吧。”
林知律轉頭看了他一眼,靠著床沿的楊清水臉上浮起紅暈,仰頭盯著天花板,似乎有三分醉意。
“我撒謊……我也功利,說這些不是讓你安慰我還是一個好男孩。
”楊清水笑了一下,“只是想告訴你,你想認識的那個人,內心幽暗,懷揣著秘密,還很弱。”
接著,他說:“有時候我覺得,我出現在這里是一個錯誤。”如果是凌余,他不需要用偷雞摸狗的辦法查案,也會比楊清水做得更好。
他本以為林知律會說點什麼,但房間一陣沉默,他轉過頭去,只見林知律正凝視自己,眼神說不出的專注,好像這臉他從沒看過似的。
對視中,不知是誰碰到了罐子,兩三個連著哐當,發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音,戚善蘭呻吟著下床,見樓下留的燈滅了,便拖著步伐上了樓梯。
林知律反應快,伸手“啪”的一下摁下燈鍵,房間瞬間一片漆黑。
兩人安靜地呆著,黑暗中其他觸覺被放大,楊清水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兩人好像比從前更靠近了,林知律向著他,但是看不清表情,不知他在看什麼。
也只是催促習慣性熬夜的外孫早點睡,戚善蘭上到二樓,看見房間門縫不透光,想著人已經睡了,打了個呵欠,就折返下樓了。
本來就醉困,關上燈,眼皮更加重,半趴著的還是現成的床,楊清水強睜了幾次眼,接著腦袋一歪,索性睡過去了。
似夢非夢間,他感覺燈開了,光線刺激下,略略睜眼。
手肘撐著床板,林知律注視著他,眼皮子都不帶動的。也太催眠了,楊清水半醉間沖他呵呵一聲,歪著腦袋接著睡。
他好像做了個夢,夢里有一段光暈,光暈中一個身影越來越近,眉眼很是熟悉。
他被攬著,耳邊聲線如水,“你出現在這里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