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那時年紀還小,走過去,跟老婆婆說:“你怎麼還不回家?”
老婆婆不說話。
孩童脆生生的嗓音如春日的悶雷,沉重陰森的滾在她阿娘心頭。
阿娘抓筷子的手整個僵住,只見墻角除了阿水再也沒有其他人。
“娘!”,阿水轉過頭,“我們可以收留這個老婆婆嗎?”
阿娘的臉色特別難看,喝道:“趕緊回房睡覺。”
“娘,你看不見她麼?可……”
那是阿水第一次見她娘發那麼大的火,拎著她的脖子直接往房間里丟。阿水還記得當時阿娘的腳都是抖的,把她弄進房后,躲在另一間房里面跟她阿爹說悄悄話。
阿水慢悠悠起床,用口水打濕指頭,刺穿窗戶紙,她望見老婆婆還待在屋子里。可是,這次阿水卻是什麼也不敢說了,她不想阿娘不高興。
之后許多次,阿水都路上看見穿著壽衣頭發花白的人,這些人有阿水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偶然一次聽墻角,阿水知道為何她阿爹阿娘對她越來越冷淡疏離了。
“相公,我們要不要請個道士過來看看?”
阿爹粗聲粗氣:“阿水那丫頭越來越邪乎,昨兒個還跟我說陳家的二姑娘來找她。”
“二姑娘不是溺水了麼?!”,阿娘捂住嘴巴,一雙眼睛四處亂飄,仿佛驚弓之鳥,“咱們家會不會也……”
“閉嘴!”,阿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讓男人也有些害怕,急匆匆熄燈鉆進被窩,“別自己嚇自己。”
過了許久,阿爹的聲音在漆黑的屋內響起,對著阿娘說:“明天我就去寺廟把主持請過來。”
跟阿水同歲的孩子都隨著兄弟姊妹天真爛漫玩耍,阿水加不入。
隨著年歲的增加,她知道阿爹阿娘這些年一直是害怕自己的,但因為血緣的關系,又舍不得拋棄。
阿水忘記阿娘有多久沒有抱她了,也不記得阿爹上一次對她有好臉色是什麼時候,她就像晚春時節枝頭的鮮花,開過了一生中最美好快樂的時光,等待著凋零。阿水常常一個人坐在河邊的草地上,一坐就是一天,到點回家吃飯,吃完繼續孤獨著。
沒人教阿水識字,每次看著同齡人去書院讀書,阿水是羨慕的,但她從來不跟阿爹阿娘將,因為阿水知道阿爹阿娘已經很不喜歡自己,她不能再讓對方更討厭。
阿水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到她老死,直到有一天……
那夜,狂風大作,天空如同破了口子,雨滴打在身上生疼,雷光千軍萬馬般從天際滾滾而來,轟隆一聲炸響云霄。
山上的樹木被雷電劈中,瞬間冒出青煙火光。
阿水透過雨幕聽見了山石滾落的震顫,仿佛勇士手中的戰鼓擂在結實的鼓面上,讓人害怕。
暴雨沖刷山丘,讓整面土坡滑下,留下滿地污黃的水洼跟碎石土塊。幸運的是,靠近山丘的地上沒有住戶,清安鎮在這場大雨中無人受傷。
但山土滑坡沖出了十多年前掩蓋在土壤深處的一具腐爛棺木。阿水隔著人群遠遠看見有人拿著榔頭撬開棺材,發現里面只剩下白骨和一件朽爛的新娘服。
鎮上的老人說,這副棺材里面埋的是一個外地人,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姓名,只知道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抱著一個膝蓋高的男孩。
沒過幾天,女子死在了鎮里,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穿著大紅喜服連著男孩一同橫尸在山野。官府追查沒有任何下落,最后草草結案,清安鎮的人給了她一個葬身之地。
阿水聽著老人的講述,愣愣的看著那個棺材旁一身紅衣的女鬼。她這些年看了不少鬼,但從沒有一個讓阿水如此,光是感受著氣息就不禁全身泛涼。
當夜,沖天的紅光在墳地潮水般涌動,照亮半邊天空,清安鎮的人披著衣服交頭接耳走出院落,看著這一切。
但他們都看不見那個紅衣鬼修陰氣森森的浮在空中,黑色的頭發瀑布般飛舞連至地面。發絲如有生命般輕輕盤旋在每個人頭頂,就像在給自己的獵物做標記。阿水望著那根快要接近自己的長發,猛的一下打掉,猝不及防對上女鬼急于吃人的目光。
阿水嚇得后退半步,就是這個動作,讓鬼修注意到了。她桀桀笑著靠近阿水,目中滿是貪婪,“你的靈魂比他們美味,給我吧。”
“姐姐”,那一刻,阿水無比害怕又冷靜,“吃了我可以放過其他人嗎?”
女鬼伸出尖銳的指甲,“你不怕?”
“阿水不怕,阿水本就是不受喜歡的人,我可以給姐姐吃,但是姐姐能告訴你的名字嗎?”
女鬼頭一次見一個小孩子能膽大成這樣,雖覺得有趣但也不能阻止吃掉對方靈魂的決心,“薛舞兒。”
話音落地,阿水便看見女鬼露出獠牙朝自己撲來。靈魂被撕扯的痛苦非常人難以想象,阿水痛的摔在地上哭出來,但周圍的人就像看不見自己,她只能獨自一人忍受。
阿水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或許是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那麼漫長又讓她覺得過了一天之久,渾渾噩噩,反復暈過去痛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