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庭洲在車上坐了會，才慢慢將車開回地下車庫。

這個家好安靜。

不對，這不能叫家，應該說，這棟別墅好安靜。

陸庭洲沒什麼表情地回到家里，他看到玄關鞋柜旁的灰色拖鞋，他蹲下身將拖鞋擺好：“就這麼跑不及嗎？”

擺好鞋子后，他去了廚房，冰箱里的菜沒有動，里面放著的是方齊明喜歡的紅燒肉，他想起之前也是在廚房，方齊明興致很高地對著菜譜做菜，那時他從背后抱住他，問他喜歡吃什麼，別總是做自己喜歡的。

方齊明說他喜歡吃紅燒肉，下次再做著吃吧。

可是已經沒有下次了。

走到客廳，他想起方齊明紅著眼尾，濕著眼眶向他求饒，說著“別，別，不要……”，背上仿若栽滿了漫山遍野的山茶花。

走到陽臺，想起方齊明蹲在那兒，說等花骨朵開了花，他們再去買幾盆，或者可以在三樓天臺搭建一個小花園，他們閑暇的時候可以上去乘涼賞花。

走到房間，想起方齊明醒來的那天，他抱著他說自己是他男朋友，想起他猶猶豫豫又怕自己不開心的眼神，最后親了親他的唇角。

他想起很多很多，在這棟別墅里，關于方齊明的一切。

可他自己做了什麼呢？

他把人關進地下室，讓人昏迷，他違背他的意愿，做著他不喜歡的事。

他說他恨他，說這個世界上最不配說恨他的是他。

于是方齊明走了，毫不留戀地走了。

他走了也是應該的，自己對他那麼壞，他沒理由留下來，更何況從始至終，他就在欺騙他。

“男朋友”，不過是強取豪奪罷了。

可為什麼自己會那麼難受。

陸庭洲走進書房，他將書柜后的隱藏活動門拉開——那是一面照片墻，每張照片都是方齊明，每一張都是方齊明笑著的時候。

從初中開始，從十三歲開始，整整十年，無一例外。

大概在十年前，陸庭洲曾經試圖自殺過。

那時他站在礁石灘的礁石上，看著那些揚起的浪花，有了輕生的念頭。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入水前，他似乎聽到身后一道男聲：“喂！你別做傻事啊！”

然后是海水沒入耳朵，周遭變得很安靜。雖然窒息感讓他覺得難受，但沒有現實過的那麼苦不堪言。

但他沒有死成功，有人救了他，給他做了人工呼吸。

“喂！你還好吧？”那人輕輕拍著他的臉。

胸腔里的水被吐出來，陸庭洲也緩了過來，那人見他醒了頓時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我差點以為沒給你救活。現在好了，可以不用叫救護車了。”

眼前這名少年看著比自己小，瘦胳膊瘦腿的，要把自己拉回來恐怕也沒那麼容易，陸庭洲雖然求死，但還是很懂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少年沖他靦腆地笑了下：“不客氣啦。”他頓了頓，眼神有些躲閃，又像是欲言又止。

陸庭洲知道他想問什麼，他開口道：“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跳海嗎？”

少年瞪大了眼睛，眨了眨眼，說：“我，我就是怕這次救你回來，你下次又偷偷跳海……那可不行，我既然救了你，就得對你負責的。”

陸庭洲忍不住在笑：“照你這麼意思，我這條命算是你的了？”

“唔，差不多吧！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反正，我不許你死。人生那麼美好，干嘛想不開呀。”少年笨嘴拙舌，卻還是固執地想讓他放棄輕生的念頭。

陸庭洲往后一仰，倒在沙灘上，他看著夜晚的天空，閃爍著幾顆不起眼的星星：“你想知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陸庭洲頓了一會兒，說：“我媽媽不喜歡我。”

少年在他身側躺了下來。

“她很恨我，我看得出來，哦不對，她恨我們家，恨我爸爸，恨我哥哥，也恨我。”可能是事情憋在心里太久，現在有了傾訴的口子，他很順暢地就說了出來，“今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爸爸接了個電話離開，媽媽就把我拽到浴室，扯著我的頭發摁在水里，她說我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留不住爸爸，活著還有什麼用，為什麼我還不死，可能只有我死了，爸爸才會回頭。”

“我媽媽她不愛我。我聽人說，哪有做父母的不愛自己的子女的，可是……她真的不愛我，我想可能是她方法用錯了，我想可能是我做的不夠好，我沒法讓爸爸多在家陪陪媽媽，所以她才覺得我沒用……”

陸庭洲還記得某一次，大概是在11月份，爸爸在外地出差，那天他正在睡夢中睡著，忽然被人扯著衣領，從床上滾下來，定睛一看，是媽媽。

“媽媽，你怎麼還沒睡？”

陸媽媽神色蒼白，她拽著陸庭洲粗魯的丟進浴室，打開蓮蓬頭，室外零下溫度的水“唰”地一下沖在身上，他剛從暖和的房間出來，被冷水這麼一淋，頓時打了個噴嚏，感冒了。

也是這時，他才意識到，噩夢又要開始了。

“媽媽，我冷……”

“冷、冷……”

陸庭洲想出去，卻被陸媽媽狠狠甩了一耳光，跌坐在地。

陸媽媽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魔，拿著蓮蓬頭，面無表情：“你快發燒，發燒吧孩子，發燒了……他就會回來，他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