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還好他不知道自己會死。
比起以死人的身份呆在他的回憶里,他寧可以一個失約者的形象活在他的心里。
至少這樣,他還能將自己記得久一些……
懵懂的君辛縮在角落里,滿懷驚懼地看著流淚的君伶。
他一邊哭,一邊用蕭晏池教他的方法封印自己的記憶。
雌蟲的記憶就像是刻錄在大腦儲存區中的視頻,很多蕭晏池已經不記得了的東西,都全在他的腦海里。
他記得那個人倚在梨花紛飛的樹下,一雙懶洋洋地眸子就那樣看著他,聲音卻很溫柔,“手抬高,腳下站穩,腰身用力,哎呀,又錯了……”
他故意的。
因為每一次被他敲著腦袋說“小笨蛋”的時候,他渾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溫泉里。
他也記得那人一次次從霧中走來,人還未到,話語先至,“小家伙,看我今天給你帶什麼來了。”
他不在意那些甜的辣的酸的苦的,也不在意那些新奇陌生的小玩意。他幾乎沒有味覺,也沒有好奇心,但是他喜歡聽他說那句話。
他帶了東西來,就意味著他不會那麼快走,至少他能陪自己吃完這些東西,拆解那些器械和玩具。
他記得第一次吻上那雙唇時的感覺,他也記得那個人在他后背刻陣后慌亂的表情和羞紅的耳朵尖。
他記得那個人無奈又誠懇的允諾無論如何都會和自己永遠在一起。
他記得那人永遠溫柔的眼神,還有溫熱的像是能將他融化的懷抱。
他什麼都記得。
才讓如今的忘記變得那麼的難。
每一縷被抽取的記憶就像是一柄刮骨的刀,痛的他渾身都在顫抖。
如果雌蟲也有靈魂的話,那麼他的靈魂一定在滲血。
明明那個人說過不痛的……
一縷一縷被珍藏的時光被他抽取,那些刻在靈魂里的溫暖也在逐漸消散,他的生機也隨之耗盡。
這是一種難以用語言表述的絕望和哀慟。
他就像是活生生的在剮自己心口的肉,痛不欲生的凄楚將他淹沒,但是他卻無路可退。
他不能讓他們發現他,他要忘了他,他要把他藏起來,藏到連他自己都找不到的角落,這樣那個人才能徹底安全。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麻木而死寂。
痛苦成了水晶球里的玩偶,他眼睜睜看著那個承載了一切記憶的小人兒在那里痛苦尖嘯,但是他整個人卻已經沒有感覺了,就連不停地滴在手上的淚水,也是冰冷的。
漸漸地,他已經忘記自己在為什麼而哭了。
那個牽動著他心神的,讓他每一次都心口發軟的,教會他期待和希望的人,被他忘記了。
他冷冷地注視著躺在地上的兩兄弟,抹去了臉上不知為何而流的淚水,站起了身。
沒有了蕭晏池的教誨,他就是一只無情的野獸,他絲毫不在意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甚至連看它們一眼都懶得。
他只是站起了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可當他剛剛踏出院門的時候,卻身體一軟,癱倒在匆匆趕來的蕭晏池懷里。
…………
蕭晏池將那雙幼雌送上懸浮車之后,重新來到了雄蟲的身邊。
雄蟲從高處掉落,肺腑內臟全碎了,就連骨頭都斷盡了。
在這一刻,雄蟲是誰殺的已經不重要了,這是株連的死罪。
想要救君伶,除非雄蟲還活著。
但要讓一個生機斷絕的人死而復生,只有一種辦法……
蕭晏池遙遙看了眼君聞它們離去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在這一刻他想了很多,想到了他自己的夢想,想到了對君伶的承諾,想到了這麼多年來和君伶一起度過的每一天。
他明白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麼,割舍掉半身無異于毀掉自己修行的根基,但至少他還能活著,君伶也能活著。
但如果不救這只雄蟲,君伶就只能死。
他幾乎沒多猶豫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隨著靈力的涌動,他身上的金紋漸漸浮現,就連眼瞼處都出現的細密的金紋。
以往他只在故事中看過抽取半身這件事,單憑“烈火焚身,硫酸燒骨”那八個字猜測那應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劇痛。但當他自己經受這一切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短短八字遠不能形容這場煉獄般的折磨。
他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痛呼,但是身體卻再也抽不出一絲多余的力氣來支撐自己站著,他扶著墻壁癱倒在地,短短一瞬已經滿身冷汗。
他甚至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盡量讓自己與雄蟲的尸體挨湊的近一些。
他本來以為人痛到極致應該是會控制不住的嘶吼的,可是這種痛卻讓他連喉嚨都在灼燒,連一個字音都發不出來。
像是有一柄生了銹的鈍刀在他的肺腑中緩慢的來回拉扯,每一次抽/動都帶出一丁點細微的靈骨,然后隨著他與雄蟲交握的手,緩緩流動到了對方的身體中。
連昏迷都成了一種奢望,他只能清醒著,然后清晰的調動自身的靈力來自我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