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曠數不清有多少的拳頭落在他的身上。
他只知道若不是白池及時趕到,他的尸體也已經丟到了城外的亂葬崗里。
楊浩曠不曾放棄,他無數次的說服那些上任的郡守反抗,可他們皆是擺手,不愿摻和。
‘既然無人愿意當這郡守,那就我來。’
這是他對仲崇凜說的話。
他以性命對仲崇凜擔保,會成為他所滿意的郡守,會成為他手里的刀。
那是仲崇凜第一次對他笑,是滿意的嘲笑。
笑他跪得端正。
楊浩曠沒有令仲崇凜失望,確實幫他做成了幾件大事。
仲崇凜越發信任他,并將手頭的要事交于他去做。
楊浩曠也借此機會深入仲家。
可仲崇凜還是太過警惕,他也只能繼續俯首聽命,只等一個機會。
楊浩曠等到了。
可其中的代價,卻是讓他以命相抵,都還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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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蕪的土地上,滿是瘡痍的痕跡,雜草蕭條的生長著。
沈星若走下馬車,只看到一個身影跪在墓前,而他的身旁,還有一個人影肅穆的站著。
看到來人是她后,白池難言的垂下腦袋,低喚道,“大人...她來了...”
楊浩曠拽緊衣服,后緩緩的站起身。
他不敢去看沈星若,只是退開幾步,沉默的站到一旁。
沈星若一步步走上前來,她看著墓碑,唇瓣張合了半晌,才終于喊出,“爹爹...”
大顆的淚珠閃著光的落入土中。
她直跪在地上,伏在地上一點點的爬到墓碑前,凄裂的大喊,“爹爹!女兒來見您了...爹爹...”
趙明熙不落忍的偏頭看向別處,他深深的長嘆一氣,眼底泛起點點淚意。
齊靖英以掌遮面,她聽著沈星若凄然的喚聲,眼底早已赤紅一片。
沈星若依在墓碑旁,側身抱著墓碑,仿佛回到兒時一般。
他們都說,她因為是女孩,說不準身上還作了病,才會被丟到了山溝溝里頭。
只有她爹爹不嫌她是棄嬰,把她撿回來養。
爹爹為了撿她,傷了一條腿,所有人都說她晦氣,還叫爹爹丟掉她。
但為了不讓她傷心,爹爹總是抱著她,笑道‘若兒生得這般好看,給爹爹當女兒,怕是還委屈了呢!’
“可是啊...”
沈星若氣若游絲的呢喃道,“女兒錯了...”
早知今日,她便是拼了命也要離開爹爹啊...
‘爹爹賣了些糧食,若兒便拿這些錢去郡城置辦件衣裳吧。’
‘小姑娘家家正是好看的年紀,自然要打扮了!’
‘爹爹眼光差,你去挑就成了,好不容易來一趟郡城,當然要好好挑一挑了!’
‘若兒啊!你們把若兒怎麼了!你們這些畜生...’
‘求您了...我給你們磕頭了...放了若兒吧!求你們了...’
‘大人...救救我女兒吧!大人...咳!啊...若兒...’
“對不起...”
沈星若怔怔的抬頭,看向一側的楊浩曠。
他朝她跪下來,悔恨的說道,“是我沒用...是...是我害了他...害了你們...”
如果他能有用一些,也許...
沈星若看著他眼中濃濃的愧疚,艱難的牽起嘴角,搖頭道,“我不怪你...”
她清楚是誰害了自己的爹爹。
“謝謝你...”
沈星若無力的顫著聲音,粗喘著哽咽道,“讓我能...再見爹爹一面...”
“星若!”
齊靖英第一時間發現不對勁。
她快步沖到沈星若的身旁,抱起她的身子,掐住她的人中,大聲吼道,“星若!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
“星若!不要睡!”
趙明熙也緊跟著圍了上來,他握著沈星若的手,“已經沒事了!撐過去!只要撐過去就好了!星若!聽到了嗎!”
沈星若半張著嘴,想說什麼。
可她仿佛在頃刻間泄了所有的力氣,只能將逐漸渙散的眼神掃過圍在身旁的眾人。
看著自己臨走前,還有人關心,她也終究是無怨了。
沈星若抬頭看著齊靖英急切的神情,感受著周身暖意的溫度。
她真的太久...太久...
沒有如此眷戀過一個懷抱了。
沈星若使出全部力氣,回握趙明熙的手。
趙明熙緊抿著唇瓣,湊近她的唇瓣,聽她斷斷續續的輕吐道,“謝謝...您...讓我...讓我又活、活了一回...”
真正有意義的,活了一次。
話音一落,握在掌心的手,滑落在枯燥的土地上。
沈星若閉上了沉重的眼皮,在齊靖英的懷中,深深的睡了過去。
兩行清淚劃過雋逸的臉龐。
趙明熙早就猜到她的身子,是撐不久的。
他早做足了準備,可當親眼看著她離開時,還是無法釋懷。
短短十數載的歲月,她竟這般荒唐的度過。
那般好的年華,那般好的樣貌...
可偏偏是這大好的年華與明媚的樣貌,成了奪她性命的利刃。
一點點折磨著她,直到死去。
沈星若早已是如同掏空魂魄的軀殼。
趙明熙仰面望天,心中滿是無法紓解的痛楚。
雁歸北去。
成排的大雁,振翅高翔,飛于高空。
雙翅掠過寂靜的湖面,人形的飛影,劃過荒蕪的土地。
一座座莊嚴的墓碑,矗立在貧瘠的雜草叢中。
嘶聲的哭喊,伴著撕裂的痛苦響起。
大雁響亮的叫喚聲,突兀的高聲響起。
它們呼喊著彼此,喚上同伴一起離開...
回到屬于它們的故土。
魂歸故土。
‘下輩子我還能做您的女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