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位白衣老者。
此時,這位白衣老人正靜靜地站在路梔面前,一動不動,似乎只是一道虛幻的投影。
路梔踉蹌想要起身,又重重摔了回去。
全身仿佛被烈焰焚燒,熱油煎燙,皮肉血骨被石磨一寸寸碾碎,周而復始……路梔攥緊的指尖發白,滲出血跡,牙關緊咬,能嘗到唇齒之間的鐵銹味。
他說不出話,也無法做出更多動作。那地獄般的劇痛折磨著他,甚至壓得他無法喘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被割開血淋淋的皮肉。
黑球不知所蹤,這里除了那道虛幻的投影,就只有他一人。
從始至終,他的學弟都不見蹤影。
時間仿佛靜止,然而,片刻之后……路梔還是抬起了頭。
痛苦令他如負重山,他卻再沒有猶豫,死死咬著牙關,艱難卻又決絕地站直了身體。
他抬手,顫抖的指尖緩緩伸向老者的虛影……最終,觸碰到了對方。
一瞬間,如水的記憶沖入腦海,與之而來的是加倍的劇痛,如同一把鋒利的鐵刷重重刷過全身皮肉,又在血淋淋的傷口不斷反復。
路梔渾身劇烈戰栗,眼眸緊閉,在極度的痛苦中接受那份記憶。
但這一次,他始終站著,沒有再倒下。
【又是你。】
蒼老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雖然陌生,卻又令路梔覺得無比熟悉。
【這里不好嗎?沒有病痛,沒有死亡,更沒有俗世,這里是一片完美的世界,是與世隔絕的桃花源。】
老人的聲音起先平淡,隨即,陡然變得憤怒尖銳。
【真可笑啊,你以為你創造出來的東西能取代我的巴別塔嗎?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的玩意,是一場笑話!】
【我的夢想……我的一切……】
【摔下去吧……給我摔下去吧!!】
【你永遠也別想超過我!永遠!!】
尖銳的嗓音幾乎要刺破耳膜,老人的虛影猝然潰散,路梔睜開了眼。
痛楚并未隨著虛影的散去而消失,他仍然備受煎熬。漸漸發黑的視線中,他看見散去的老人虛影后方,又出現一道新的虛影。
那是個身姿修長,姿態慵懶隨意的男人,雖然不見面容,但見到他的第一眼,路梔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路梔瞳孔微縮,這一刻他甚至不顧渾身的劇痛,掙扎著向那道新的虛影伸手,想要觸碰到對方。
他也確實做到了。
觸碰到虛影的這一刻,記憶水流再次涌動。但這一次,痛苦忽然云煙般消散,路梔只覺冰冷濕涼褪去,身上一陣溫暖,像是有誰輕飄飄地擁住了他。
【學長,一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以前肯定見過——唔,學長不準笑我,我才沒有說謊。】
【學長,又見面啦,好巧。】
【我才沒有偷偷跟著學長,明明是我和學長特別有緣,我們才每次都能碰到的。】
【學長真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我喜歡學長,就是因為喜歡,才不想放開學長。】
【想要天天看著學長,天天陪在學長身邊,這樣的話,學長也能天天看著我,變成我一個人的。】
【我不管,學長就是我的,是我一個人!】
路梔怔然,眼眶微微發紅。
低沉含笑的話語落于耳畔,仿若一個個親昵的輕吻,但慢慢的,這道虛影也消散了。
路梔伸手想要挽留,卻如同穿過空氣,什麼也無法留住。
他悵然若失,下一秒,神色再度巨變。
那蝕骨鉆心的劇痛,又如附骨之疽,噩夢般纏上了他。
這次的痛苦比之前更加劇烈,路梔身形晃了一下,眼前發黑,陡然生出幾分暈眩。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昏過去,甚至死過去,這樣的話……就能結束這份痛苦。
然而,這樣的想法只持續了一秒,轉瞬被他拋于腦后。
一道新的虛影很快出現,這一次,在更遠的地方。
路梔腳步踉蹌,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向那道虛影。
那是個中年婦女,她靜靜站著,模糊的臉上似乎帶著溫和笑意。
當路梔觸碰到這段虛影時,痛苦就像不能見光的惡鬼突然遭遇強光直射,再度被強制驅逐。
【很抱歉……】
一道輕柔的女聲響起。
【你的父母……應該不能回來見你了。】
【不要害怕,從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生活,好嗎?】
【我沒有孩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孩子。】
【真好啊,你的父母一定會為你驕傲。】
【當然,你也是我的驕傲。】
輕柔女聲緩緩遠去,面前的虛影也漸漸消散。
路梔伸出的手還停留于半空,似乎這樣,就能感受到這個人給他留下的溫暖。
他注視著虛影模糊到透明的臉龐,無聲開口。
“謝謝。”
“媽媽。”
虛影徹底散去之時,比之前又更加劇烈的痛苦如千萬蟲蟻般啃噬路梔全身,他的后背好像被一把千鈞巨錘不斷錘擊,要生生擊碎他的脊背血骨。
路梔緊緊閉眼,嘴角溢出血跡,蒼白臉龐沒有一絲血色,但是片刻之后,他又睜開眼,渙散的目光投落于前方,幾秒之中,才重新聚焦。
更遠的地方,又出現兩道虛影。
那似乎是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微笑著等待路梔來到他們面前。
路梔抬步,身形卻趔趄一下,重重摔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