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梔的眼眸失去光澤,垂著眼,一步一步,如提線傀儡般,向女人走去。
終于,他離門口,離他的“母親”,只差最后一步。
女人露出歡欣的笑意,兩行淚水沿著美麗的面龐滑落,好像盼了許久,終于盼到和自己的孩子重聚。
只要路梔再往前一點,她就可以得償所愿,和自己的孩子相擁——
路梔停下了腳步。
他抬眼,原本無神的眼眸劃過一絲冰冷的微光,如寒夜下的冰湖。
“騙你的,”他淡漠地道,“你這個冒牌貨。”
女人:“……”
路梔往后踏了一步。
謊言被戳破,真實浮現,女人臉上的笑容凝固般不變,身體卻瞬間潰爛為一灘肉泥,又轉眼化為無法散去的霧氣。
呼——
大霧咆哮卷來,一瞬間,路梔只覺面前是決堤的洶涌江河,他只身一人立于前方,如汪洋中的一片落葉。
路梔面色不變,抬起手臂,擋在自己面前。
霧氣觸碰到身體的一瞬間,仿佛千萬把鈍刀切割皮膚,不知多少處的痛楚同時反映到腦海之中,短短數秒,就足以將一個人從精神上凌遲至死。
然而,路梔始終面無表情。
霧氣好像燒滾的燙油,嘶嘶鉆入他的身體,如果霧氣有實體,恐怕他早已千瘡百孔。
好疼啊……
好想死……
慘叫,響起。
那并不是路梔的聲音,而是大霧深處飄來的無數哀嚎。
真可憐啊,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忍受這種痛苦……
來吧,加入我們,這里沒有痛苦……
大霧里的聲音時而哀嚎,時而嬉笑,它們伴隨著痛楚一同鉆進路梔身體,如千萬蚊蟻,啃噬他的五臟六腑。
它們在誘惑路梔,放棄抵抗,融入這團大霧之中。
路梔閉了閉眼,再次睜開。
他的眼底冰寒如霜雪,修長五指猛地合攏——
他抓住了霧氣,好像抓住一柄斬鐵削金的利刃。
剎那間,哀嚎與嬉笑消失了。
霧氣凝滯,仿佛囂張肆意的惡獸被扼住致命的咽喉,無法動彈,不敢動彈。
下一秒,霧氣猝然消散。
路梔腳下一空,好像瞬間從高處墜落,身邊的霧氣飛快抽離,化為一團濃稠的墨黑。
身體不斷下墜,他仰起頭,伸手——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抓到什麼。
那是一團光。
【這是我的“孩子”】
一道清悅而熟悉的年輕男聲落下,很近,似乎就在路梔耳畔,但也很遠,好像來自天邊,橫亙不知多少歲月與光陰。
【我為它取名——烏托邦】
路梔猝然睜開眼睛。
“學長。”
微涼的低笑響起,有人在笑著喊他。
路梔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在現實。
他枕著黎零的膝蓋,只要抬眼,就能望見黎零深黑無光的眼眸。
黎零也低頭,專注地看著他:“學長醒啦?”
“……”
路梔按了按額角,輕聲道:“我睡了多久?”
黎零眨眨眼:“也沒多久,十年而已。”
路梔:“???”
他愣了一下,正要說什麼,就聽見黎零又眉眼彎彎地補了一句:“我和學長的孩子都會打醬油啦。”
路梔:“……”
第69章 無憂小島(二十)
路梔環顧四周,他分明還在副本里,葉雁斐與費燕茴也都在旁邊。
所以根本沒有什麼睡了十年!
這只鬼又騙他!
路梔看著黎零,黎零看著路梔。
最后路梔捏了一下他的臉。
黎零:“學長又捏我!”
“就捏你,”路梔眼尾彎起,“誰讓你不說人話。”
黎零委屈:“我哪里不說人話。”
說完又貼近路梔:“學長醒來后有哪里不舒服嗎?”
路梔搖搖頭:“沒有。”
他這次醒來居然沒有不適的地方,不像之前總是頭疼。
不過……他之前睡著了?
路梔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黎零道:“對呀,學長不久前睡著了,而且那個時候,屋子的門忽然打開了。”
路梔聞言望向門口,果然,原本緊閉的屋門此時敞開一條縫隙,濃稠的霧氣正在屋子之外徘徊,卻始終沒有進來。
也許是因為黎零的存在,大霧并未像之前那樣在現實中直接針對路梔,而是選擇通過夢境對他下手。
但凡夢里的他沒有熬過那份痛苦,或是松懈一分,都會被大霧瞬間吞噬。
路梔微微蹙眉,過了幾秒道:“我做了一個夢。”
黎零優哉游哉地把玩他修長的五指:“什麼夢?”
“夢到我從高處墜落,聽見一個聲音。”路梔道,“那個聲音很耳熟,他說,這是我的孩子,我給他的名字是——”
說到這里,路梔微微一頓。
黎零:“學長?”
路梔:“……忘記了。”
他明明記得那個夢,卻忘記了最后一句話。
黎零與路梔對視幾秒,輕笑一聲:“忘記了就忘記了吧,也許之后,學長會想起來的。”
路梔輕輕頷首,再次陷入回憶中。
直面大霧時,他一度抓住了霧氣。
那時的霧氣在他指間,猶如一柄鋒利的短劍。甚至有那麼幾秒,可以為他操縱。
……不太對勁。
指節被冰涼的指腹輕輕磨蹭,從指尖一路蹭到指根。路梔發現黎零在玩自己的手,回神抬眼。
黎零:“學長。”
路梔:“嗯?”
黎零語調揚起:“學長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孩子?”
路梔:“?”
“學長不是夢到一個人說,這是我的孩子嗎?”黎零言之鑿鑿地胡言亂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說明學長肯定想生孩子了!”
路梔:“???”
這是人能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