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像提線木偶,在深夜里,跳著扭曲肢體的古怪舞蹈。
過了不知多久,村民終于停下舞蹈,在原地站定。
隨即,他們再次抄起鐵鏟,開始往墓穴中潑土封棺。
烏云掩住月亮,又悄悄散開,不知過了多久,棺材蓋上薄薄泥土,豎起一個木頭墓碑。
一座簡陋的新墳就此落成。
直到此時,這些村民才和來時那樣,無聲離去了。
路梔拉起黎零的手:“走,我們過去看看。”
黎零低頭看看兩人交握的手,嘴角上揚:“好啊。”
他乖乖地和自己學長過去了。
淡淡的月光灑落墓地,借著夜色,路梔發現這座新墳的木頭墓碑上,刻著一個字。
一個簡簡單單的,“珍”字。
路梔微微蹙眉。
為什麼轉眼間,珍會被埋在這里?
明明她已經逃出屋子……還是說,其實她根本沒逃出去?
那麼德呢?如果珍最終被推去祈福儀式,與她相戀的德又會做什麼?
路梔望著這片墳墓,過了一會,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我想……看看這里面到底埋了什麼。”
就和以前一樣,黎零從不驚訝他的大膽想法,而是微微一笑:“好。”
不過他很快又補了一句:“但是不準學長的手碰到臟東西,我來吧。”
路梔就知道黎零會這麼說,這個人似乎很愛干凈,但不是愛自己干凈,而是愛他干凈。
……該不會是想把他弄干凈后吃了他吧?
路梔還在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旁邊的黎零已經收手,又回到他身邊。
“學長,好了。”
路梔微微驚訝,因為他根本沒看見黎零是怎麼動作的。
不過這種事情對于黎零來說,似乎也不奇怪。
薄薄的泥土消失,埋在地底的棺材也再次出現在兩人面前。
路梔近距離觀察這口棺材,發現它只是由幾塊薄木造成,四角沒有封上鐵釘,棺身上的油漆尚未凝固,十分簡陋。
里面的人似乎被下葬得很匆忙,連這口安身之所也尤為敷衍。
路梔彎腰,修長的手指落在棺蓋上,試著用力一推……推不動。
明明棺蓋只是一塊輕飄飄的薄木,卻沉重得有些奇怪。
喜堂里的他還能掀翻棺蓋,到了這里,居然推都推不開。
路梔:“……”
身旁響起一聲輕笑,黎零的掌心覆上路梔手背,還沒見他怎麼用力,棺蓋已緩緩打開一角。
“學長身嬌體弱的,”黎零一邊推開棺蓋,一邊貼在路梔耳邊,語氣揶揄,“要是被我在這里摁倒,也不能怎麼樣吧?”
路梔:“?”
是人話?
他回頭敲了一下黎零腦袋。
天空中,烏云忽然再度掩去月光,黯淡的墓地里,路梔適應幾秒光線,才看清棺材里的景象。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大片大片的紅。
一位身著鮮紅嫁衣、仿若盛裝出嫁的新娘靜靜躺在棺底,柔軟紅蓋頭垂落臉前,遮住她的容貌。
她的身體平躺,雙手垂在身側,指甲鮮紅如蔻丹,纖細的手腕間,各戴兩只金鐲。
但是,她的手腕以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翻折,仿佛被人硬生生擰斷,連十指也扭曲變形。
——在她的雙腕間,兩柄漆黑鐵釘深深沒入骨肉,鮮血染紅釘身,又緩緩滲進下方的棺木。
路梔蹙眉,目光下移,落于這位新娘的雙腳。
她的雙腳套著精致的繡花鞋,卻是一個掙動扭曲的姿態,似乎是想踮腳起身,卻又無法坐起。
——就和她的手腕一樣,兩柄漆黑粗長的釘子,同樣釘入她細瘦的腳踝。
乍一看,這個新娘就像在安詳沉睡。
但路梔能想象得出,在躺進棺材之前,她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他無聲嘆了口氣,在棺材邊蹲下,輕輕伸手。
因為棺材被埋在深坑里,比他站著的位置低了不少,所以他只有彎腰蹲下,才能觸碰到棺中的新娘。
路梔心里默默說了聲對不起,下一秒,手指勾住新娘的紅蓋頭一角。
他輕輕掀起這只紅蓋頭。
新娘的臉龐,也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位短發女子。
齊肩的短發本應垂落腦后,現在卻不知為何被覆在面前,遮住新娘的臉。
她的嘴巴緊緊閉上,嘴角漏出一根線頭,里面似乎塞著什麼鼓鼓囊囊的東西,堵住她的嘴。
路梔微怔。
他曾聽過這麼一個說法。
對已死之人以發覆面,米糠塞口,可以拘住那人的靈魂,讓那人被困在棺槨之中,無法言語,無面見人,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將這位新娘釘死在棺材里的村民,也是這麼想的嗎?
沉默無言間,路梔的手再度伸向新娘,想要為她拂去覆在臉上的頭發。
也就在這時,一只冷鐵般的手,死死箍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手腕間釘著一根漆黑鐵釘,鮮血緩緩滲到路梔掌心,寒涼如冰。
——是新娘的手。
黑發依然覆面,她沒有睜眼,原本被釘在棺材上的手卻五指扭曲著,緊緊抓住路梔手腕。
這一刻,耳邊隱約的風聲消失,時間仿佛靜止,路梔沒有回頭。
他知道,黎零已不在他身后。
就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他又陷入到了只有自己和惡鬼的幻境中。
路梔立刻要收回手腕,奈何新娘的手硬如鐵鉗,他第一下居然沒能掙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