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路梔道:“我想去村子中間看看。”
盤旋在村子里的腥臭味,不知何時消失了。
白天,村民在村中間搭起木頭基座,用白布染色。
到了晚上,這片空地上已經建起一座小小的喜堂。
鮮艷的紅布垂在橫梁間,隨風輕動,遠遠望去,像一只只血淋淋揮舞的手臂。
喜堂點燃紅色蠟燭,血凝成的燭身貼著囍字,火光跳躍,仿佛毒蛇陰冷吐出的舌頭。
而在喜堂中間,沒有新人,沒有嫁妝聘禮,只擺著一口棺材。
一口漆黑的,貼著鮮紅囍字的棺材。
烏云悄悄掩住天空中半圓的月亮,眾人站在喜堂前,一時間,只能聽見風吹動燭火的聲音。
“這是在干什麼?”
溫星瞠目結舌。
“這是婚禮……還是他們的祈福儀式?”
鹿小冰:“這要是婚禮,那可真夠陰間的。”
她試探著向前挪了一步,被一只修長的手攔住了。
“別過去。”
路梔面色微沉,墨色眼眸倒映出喜燭的火光。
他有一種……非常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們暫時別動,在這里等我。”
他說完,一步一步,走進喜堂。
鹿小冰怔了怔,這是她第一次聽見路梔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當即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只是轉眼,她就看見黎零跟在路梔身后,也進了喜堂。
不知為什麼,和路梔微沉的神情不同,黎零的嘴角噙笑,似乎完全不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鹿小冰腳步一頓,最終還是目送他們進去了。
。
風吹動燭火的聲音,消失了。
耳邊很安靜,身后也沒有人聲,就好像從剛才起,他進入了一個與外面隔絕的空間。
這樣的異樣于路梔而言,只是意料之中。
紅布無風飄起,燭火靜靜跳動,他一步步走到喜堂中間,停在那口棺材前。
棺蓋緊閉,四角封上鐵釘,似乎在他來到之前,里面已躺著一個人。
下一秒,刺目的鮮血從棺蓋下緩緩滲出,宛如眼角滑落的血淚。
路梔微微蹙眉,抬手,落在棺蓋上。
啪嗒。
腦中一直緊繃著的弦,好像忽然被外力扯斷。
路梔怔在原地,這一刻他發現自己……無法思考了。
思緒仿佛決堤的大壩,水流傾瀉千里,無法遏制地崩塌。
他的意識模糊,好像一團亂麻,哪怕極力地想要去理清,線頭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混亂,最終徹底潰散,不再受他控制。
昏昏沉沉中,他忽然聽見鑼鼓喧天,嗩吶奏響喜樂。
視野被遮擋,有什麼鮮紅的布料垂落眼前,雙眼所能見到的場景仿佛被籠上一層朦朧的輕煙。
那是一塊紅蓋頭。
紅蓋頭輕飄飄落下,萬重山一般,壓住路梔眼睛。
他的眼睫劇顫,眼皮幾次試圖抬起,很快,汗水濕透睫毛,墨色眼眸染上濕潤霧氣。
在模糊的視線中,他透過垂落的紅蓋頭隱約看見身穿黑衣的人影攢動,像是參加婚禮的賓客,正幽幽地注視著他。
與此同時,兩只枯瘦的手一左一右,鐵鉗似的抓住了他。
路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想要掙脫,卻好像被裹在棉花中,周身都輕飄飄的,無法施力,更無處施力。
他只能被那兩只手推動著向前,如同提線傀儡,渾渾噩噩,無法反抗。
直到,他抵上一個冰涼的東西。
是棺材。
喜堂中間,那口漆黑的棺材。
“吉時到——”
刻意拖長的尖細嗓音,突然在耳邊炸開。
喜樂齊鳴,震天奏響,仿佛婚宴到了高潮。
路梔眼前晃了晃,再反應過來時,已然躺進一個逼仄的空間。
那頂紅蓋頭依然輕飄飄垂落眼前,他的掌心摸到身下冷鐵似的布料。四周狹窄,無法伸展開手腳。視線上空,是被框出的四四方方。
一雙沒有血色的手高高抬起,手中握著一根鐵釘,一把錘子。
與此同時,另一只同樣雪白如紙的手摁住路梔手掌。
……這不是要封棺。
盡管思緒依然模糊,但此刻,卻有一道清晰的念頭劃過路梔腦海。
是要將一個人……活生生釘在棺材里。
釘子鋒利的頂端就懸在路梔手掌上方,錘子高高揚起,毫無憐憫地重重揮落——
路梔猛的咬破舌尖,清晰的痛意刺痛大腦,眼中瞬間清明!
在鐵釘入掌的最后一刻,他抓住了那只白紙般毫無血色的手!
隨即,他發覺掌心下的皮膚冷如冰塊,手腕也軟趴趴的,根本不是活人。
于是毫不猶豫地反手奪走釘子,猛的刺入另一只按住他的手掌之中!
沒有鮮血,耳邊卻有慘叫響起,那只手猝然化為破碎的紙片,飄落棺內。
桎梏消失,路梔掀開紅蓋頭,飛快坐起身——
喜樂,驟停。
喜堂之內,無數個身穿黑衣、臉色素白如紙的賓客圍在棺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燭光搖曳,這些賓客的腳下,沒有影子。
路梔:“……”
真好,一屋子的鬼。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掀翻薄薄棺蓋,無數雙慘白的手向他伸出,他踩著棺蓋從他們身上踏過,飛快沖向最近的燭臺。
在用釘子刺穿第一雙鬼手的時候,路梔就留意到那只鬼手沒有消失,而是化為了紙片!
也就是說,這一屋子很可能都是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