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陸容:“詩?”
雖然語文還不錯,但是他看書看得少,詩也沒背過幾首,并不知道霽溫風背后的典故。
霽通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踱到窗邊,緩緩吟誦道:“嶺銜宵月桂,珠穿曉露叢。蟬啼覺樹冷,螢火不溫風。”
“螢火不溫風……”陸容輕聲跟著念道。
沒有想到原文是不溫風啊。
霽通念完以后,頓了兩三秒鐘,回頭沖陸容道,“《秋日斅庾信體》。一首并不出名的宮體詩,你不知道也很正常。只是寫的很美,沒什麼深刻的含義。”
“就算原詩本身沒有很深刻的含義,作為哥哥的名字,卻總承載著叔叔的一點寄望吧?”陸容冷靜地看著他。
霽通儒雅笑道:“那是當然。‘螢火不溫風’,這句詩文很是寒華哀婉,說的是螢火蟲的光,連吹過的風都無法溫暖。而我呢,是希望小風,哪怕只是茫茫人海中一顆小小的螢火蟲,至少要發光發熱,照亮經過他生命中的所有人。”
陸容愣了一下,站了起來沖霽通鞠了一躬:“謝謝叔叔。”
“這麼客氣干什麼。”霽通受寵若驚。“這麼小的事情。”
“對我來說,不是小事。”陸容鄭重地說完,飛快地笑了一下。霽通突然覺得他的養子有點小孩子的模樣了。
“話說,你問這個做什麼?”霽通問。
陸容低著頭,輕聲道:“我想給他刻個章子,謝謝他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
“是這樣啊。”
“嗯,叔叔我先走了。”陸容跟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
“感情真好呢……”霽通望著他的背影,流露出慈愛的笑容。
跟方晴結婚以前,他最擔心的就是兩個青春期男孩處不好,現在看來卻是杞人憂天:這不是很快就交上朋友了嗎?
陸容前腳剛走,霽溫風后腳就鉆進了霽通的書房。
“剛才容容找你什麼事?”霽溫風逼問他爹。
霽通道:“沒什麼,就是問你的名字有什麼典故,說要給你刻個章子。”
霽溫風嘴角瘋狂上揚:“我就知道。”
大搖大擺地橫著走了。
霽通:“……”
這孩子,有這麼高興嗎?
陸容回到臥室里,做完其他作業,拿出了美術課下發的料石。
料石紅中帶青,紋理像是冰封下的湖面,深邃無序。
這一刻他心中沒有作業,沒有賭局,亦沒有比賽。
如果就像簫竹清說的,刻下一個人的名字,可以與他一生一世,他會刻誰?
陸容在臺燈下無聲地問自己。
“一生一世,真是好大的口氣。”良久,陸容苦笑著搖搖頭,這群無知無畏的少男少女……
陸容自打生下來就沒有少年人的驕矜意氣。
陸容自打生下來就是個成熟冷靜的小大人。
普普通通,平平凡凡。
活著那麼不容易,光是過完今天都要用盡全力,誰想過一生一世的事?他連明天都不曾想過。
世事瞬息萬變,人的際遇也起起落落。只有這群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少男少女,才敢開出這樣心比天高的賭局。
“反正就是個如果。你想跟誰永遠在一起?”心底里又冒出簫竹清不懷好意的聲音。
陸容想了想,所有。
所有人。
陸容并不討厭人類。討厭人類,冷漠地對待人類,那是中二病的特權。因為活得很不容易,所以會尊重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李南邊,顏茍,梁聞道,鄧特,方長,令仁,郭靖,牛艷玲,簫竹清,沈御,霽通,方晴,老王,老宋……哪怕是不靠譜的洗衣阿姨王秀芳。
人的16歲能有多長?
18歲也是一眨眼的事情。
以后都會各奔天涯的吧?
如果可以,全都都想留在身邊,永遠這樣下去……
“那你可太貪心了。章子上只能刻一個名字哦。只能刻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歡的那個人。”心底里的簫竹清又發出了不懷好意的提醒。
陸容長長地嘆了口氣。
翻開了《秋日斅庾信體》。
纖細修長的手指鄭重地拂過那行寒華哀婉的詩句。
螢火不溫風……
哪里是螢火呢?
明明是灰燼世界里猝然點起的盛大篝火,只是遠遠看著,就覺得溫暖。
好像……是有人點起了燈,在等自己回家一樣。
……
陸容將需要的繁體字摘出來,轉成小篆,拓印在印章上,執起了刻刀,一筆一筆在臺燈下細細地刻了起來。
霽溫風大搖大擺地橫著從窗臺跳進來的時候,陸容趴在書桌前睡著了,一手拿著刻刀,一手還緊緊攥著印章。臺燈溫柔地懸在他的頭頂,白紗簾被風吹動,拂過少年的臉。
霽溫風的眉目一下子就變得溫柔了。
不過下一秒,他便眉頭一簇,上前攬住陸容的脊背,勾住了他的膝彎,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因為姿勢并不舒服,陸容在他懷里嘟囔了句夢話。
霽溫風把他抱上了床,灌進被窩里,兇巴巴地數落著:“要著涼的知道嗎?”
陸容又睡了過去,安安靜靜的。
霽溫風盯了他半晌,掀開被子,把自己也塞了進去。
這回陸容有反應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待看清是霽溫風,不高興地推搡了他兩下:“你干什麼……”因為睡迷糊了,聲音軟軟糯糯。
“我是為了給你暖暖。”霽溫風說著,又恬不知恥地往他身邊拱了拱。
陸容沒有力氣再跟他吵嘴,長長地嗯了一聲,又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