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個正月,天門關鏖戰不止,音訊全無。
天門關城高數丈,易守難攻,韃撻攻城的巨石軍械等早已在滄云決戰里消耗殆盡,南北雙線作戰多日后,韃撻后勤補給告竭。
可汗鬼赤魚死網破,下令就地斬殺戰馬,啖肉飲血,天門久攻不下,用人命瘋狂地頂上,人海如潮般源源不斷地往城墻上推。
前方沖鋒的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向前沖鋒頂上。
戰到此時,韃撻的兵將也全憑著一腔執念在殊死一搏,所有人都做了必死的準備。
草原上豐茂的水草,奔騰的野馬,漂亮的柳蘭花,北海的磷魚……都在這座城的另一側。
越過這座城,他們就能回家。
或者,就死在這片南國的土地。
戰火連天不絕,慘烈的戰斗如地獄再臨,城墻之前晝夜回蕩著凄厲的廝殺尖嘯,瘋狂地收割著雙方的性命。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不斷地沖鋒,攀爬,墜落,劈砍,廝殺……舊的鮮血被風雪沖刷干凈,新的血跡立刻順著焦黑的城墻淌下來。
滾燙的鮮血流成了一條河,卻開不出一條回家的路。
天門關始終圍而不破,屹立如山。
這一道城墻,成了再難逾越的天塹。
正月十六,雁南關大捷。
韃撻主力部隊被徹底趕出這最后一座蔽身之所,全軍陷入兩城之間混亂的戰場。
衛國公披掛戴甲,親率鐵甲軍從后方沖鋒而至。
這支當年只有永貞中興時的大雍朝,傾盡九州財力物力打造出的重騎,重臨戰場,踏馬沖鋒。
十名鐵甲沖鋒可震一坊,百名鐵甲可動一市,千名鐵甲可下一城。
數萬鐵甲軍重新披戴重甲,沖鋒而起。
萬馬奔馳天地怕,恐怖的速度和力量掀起了鋪天蓋地的海嘯。
大地震動,聲如雷鳴。
一瞬間,敵軍便被踏至馬下,骨肉碎裂,踐踏成泥,飛濺的血水淹沒了馬蹄踏出的深坑,整個草野成了一片血腥的沼澤。
殊死搏殺多日的韃撻主力軍,在這一幕絕對的碾壓之下,終于生出絕望的情緒。
二月二,龍角星升,蒼龍抬首。
漠北全線告捷。
自永貞帝之后數十載,韃撻大入邊,戰連年,十六部主力終全數覆滅,來者無全生。
可汗鬼赤身先士卒,不知在哪一次沖鋒之中葬身馬下,尸骨無存,烈日旗被戰火焚毀,湮滅成灰。
數百年來這片土地上的戰亂和廝殺,屠戮和世仇,在這個漫長的冬季里,終絕于此。
四海鼎沸,九州同慶。
唯漠北軍,止戈而泣。
*
嘉禾十年,在史書上是一個勝利的年份——大雍朝幾度衰落的國運,在這一年起正式轉向了興盛的起點。
這一年初,漠北激戰不斷,以全勝告終,封貢稱臣,收回故土,草原之上再無韃撻之名。此后,一直在觀望中的浙安嚴氏,大開金陵,歸順朝廷。閩南大西二州進獻船廠,順勢投誠。
自此,九州一統。
這一年秋,中州金桂飄香之時,戰功赫赫的武揚王凱旋歸來,天子親臨城郊,執手扶將軍下馬,同車而行。君臣相和,一時在九州百姓之中傳為美談。
卸甲之后的武揚王并沒有眾人想象之中的威風八面,他拖著這一身余毒未清的身子骨,率軍撐過了數百里的天險行軍已算得上是奇跡,后天門關守城死戰,一身大小傷勢無數,只憑一口氣在撐著。
韃子打上城墻時,是袁釗一掌劈暈了蕭亦然,硬將人丟下去,抗著殺豁了口的大砍刀,豁出去了性命孤身頂在前頭。
戰后從尸體堆里扒出來袁釗時,人幾乎已經沒了氣,千里迢迢趕赴戰場的老姜頭日夜看護,用盡了各種法子,才堪堪從鬼門關吊回了袁大將軍的性命。
這些沒一個字寫進戰報里,但沈玥也絕不是好糊弄的。
蕭亦然才被抬下城墻,第一眼瞧見的就是奉旨前來犒軍的,最混不吝,面皮厚的羽林衛大統領張超。
微涼的秋風,吹著窗口的大松,發出細碎的聲響。這棵命途多舛的大松當初曾是品貌上佳,松芝屹立的進貢盆景,沈玥一眼瞧中送進王府,被蕭亦然逃藥時生生拿藥澆了個半死不活,六尺高只剩了四尺半,看在是御賜的份上他好歹在窗下挖個坑埋了,就這麼風吹日曬地,竟也重新萌發了生機。
沈玥將大半的朝政奏疏都搬過來,毫不客氣地占據了王府的書房,過去政令便都出自武揚王府,如今嘉禾帝在此理政也算輕車熟路,每日散了朝會后便待在王府里,蕭亦然傷勢和蝕骨毒一同調理,他都要親力親為地盯著,絕不含糊。
沈玥搬了個凳子,在床前支開棋盤,陪他打發解悶。
蕭亦然和袁釗一左一右地被扎成了兩個刺猬,渾身上下只剩兩張嘴能動,兩個臭棋簍子湊一塊,你爭我吵地落子。
袁釗瞪著眼:“征子,拐羊頭準沒錯。”
沈玥依言在角落里落下黑子,隨后又捏了一枚白子,白棋乘勝追殺緊氣追殺,整個棋局立刻搖搖欲墜,大勢將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