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卿一向得袁小將軍信任,心思周全縝密又能壓得住事,何況清田國策由你而起,也該由你去落地才是,故而朕屬意陸卿南下,協調軍需。”
沈玥將手按在陸飛白的肩膀上,爽朗一笑:“縱然太史公當年修史,也曾壯游四海在先,陸卿年紀尚輕,怎可困于筆墨方寸之間?
莫道儒冠多誤身,你該去修自己的史。”
陸飛白神色動容,再說不出一個拒絕的字。
得君如此,如良駿之遇伯樂,流水之覓高山。
他在這一刻方才明白,為何這一朝的大儒莊學海,大賢季思齊,大能杜明棠……甘在世道漸生希冀之時,殉道而終。
時代的前行從不是一蹴而就,是無數人用自己畢生所學和身家性命,聚沙成塔,戮力一心,掀起的驚濤駭浪。
在嘉禾九年這個格外嚴峻的冬天,因一封《昭告九州萬民書》而心血重燃的,又何止他一人。
陸飛白面向天子,鄭重地俯下身,再行一禮。
*
江浙地方形勢嚴峻,北定瑯琊、南接浙安的擔子如泰山一般壓在了秦朗、袁征兩位副將的頭上。為統籌軍需,穩定后方,吏部調令頻發,此行隨陸飛白一道南下的工部、戶部官員共計三十余人。
沈玥坐鎮中州,雷厲風行地展現了極高的政治敏性和御下之道,懷柔與強硬手段并行,一紙詔書將隨嚴氏叛亂嘩變的水師和地方軍都送去了運河挖泥。
貫穿南北的河道大工一開,四境壓力驟減,軍需戰備源源不斷地北上,送往滄云。
穩住江浙這一大爛攤子,中州又下了幾次雪,漠北的軍報才姍姍來遲的送到了。
蕭亦然信守承諾,軍報之中夾雜了洋洋灑灑的數封私信,寫下了這一路北上的見聞。
初到漠北邊境時,毗鄰中州的幾座大城去年接納了近十萬的江浙流民北遷,今年秋收已過,百姓耕有其田,住有其屋,賦稅盡免,已初現民康物阜之景。雖前線烽火狼煙不斷,全境戒嚴,卻未有民亂流竄逃荒。
大軍過境后,蕭亦然又寫了些行軍的瑣碎之事。
他在信中說袁釗還記著他隱瞞蝕骨毒的事,北上這一路就沒給過他半點好臉色瞧,他只好伙同幾個親兵,藏起了袁釗的大砍刀。
信到這里,大概是袁大將軍追了過來,最后一個字寫得又歪又斜,戛然而止。
再送來下一封信的時候,袁釗約莫是為了換刀,已經將自己給交代了出去。
蕭亦然在信中托他替袁大將軍相看幾家貴女,尤其是修尚書家的千金曾有過一面之緣,竟沒有被這位拎著砍刀大殺四方的莽漢嚇到。
沈玥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珍重地收下隨軍報寄回的每一封書信,時不時便打開瞧上兩眼,描摹著那些熟悉的字跡。
后來行軍緊急,蕭亦然不再有空寫這許多字,便在信中用略顯生澀粗獷的手法,描摹了許多張沿途的風景。
他沿途路過綠洲時,送回的信箋里也郁郁蔥蔥;他途經戈壁荒漠里的長城烽燧,便隨信附帶回了一根干枯的芨芨草——不起眼的草莖是兩千年前,漢皇在戈壁興建古長城時的用料,歷經了千年風沙和茫茫歲月,依舊堅韌如斯。
再后來蕭亦然又送回了雪山上的朝霞,大漠里的夕陽……
從初雪到紅梅盛開,千里征途就這樣在一封又一封的信箋之中縮地成寸,將別離的時光寫得滿滿當當。
沈玥將最近的那封“已歸滄云,安好,勿念”收入匣中良久,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不對勁。
自他仲父信中說回援滄云至今已有月余,為何最近送回的軍報之上,從未提起過他這一支援軍的戰況?
沈玥猛地站起身,扯下御書房懸掛著的漠北輿圖在地上攤開,將裝信的匣子一股腦地全部倒出來。
他一張一張地將落日、戈壁、長城、雪山、城墻……依次鋪在輿圖之上。
所有零碎的畫面,在這一瞬間聚合成一張巨大的版圖。
蕭亦然畫給他的,不僅僅是北境的原野荒山。
每幅畫作拼湊到一起之后,最中間的城池面向草原,背靠雪山,巍峨聳立,壯哉如斯。
這座落日余暉映照下的城池,似天蒼蒼而高也,如天之闕,故此有個震耳欲聾的名字。
——天門關。
作者有話要說:
端午安康!大家吃粽子了沒有,煮粽子的鍋里煮的雞蛋超級香~!
【本章引用古詩詞蠻多,等我寫完了再回來一一標注~重寫了兩次,來晚了跪下比個小心心】
第119章 度關山
風雪千山,皓月初圓,一支騎兵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漠北邊境的原野上。
這支風塵仆仆的隊伍,無論是戰士還是戰馬都顯得分外疲憊,趁著風雪的掩護下行軍,馬蹄陣陣卻無一人發出聲響。
不遠千里北上馳援滄云,卻在軍報中離奇消失的那支鐵甲軍,此刻赫然越過了漠北邊陲的重重天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韃撻境內。
行軍數里后,騎兵下馬,臥于茫茫草場的掩蓋下潛伏等待著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