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興州駐軍守將臣廣川袁征——聯名奏江北駐軍勾連浙安反賊營變事]
[江北興州駐軍守將臣廣川袁征——聯名奏浙安水師跨江襲營事]
[滄云關駐軍守將臣蕭鎮北——奏韃撻圍城立請行援滄云事]
……
地方奏報地方經官方驛站連發,遞到相應官署經通政使司上呈,比快馬回報中州的私遞要慢上那麼一兩日的功夫,其中內容蕭亦然多半已經知曉,且已處理下發回文。但眼看著這一摞厚厚的南北戰事奏疏,恰如其分地卡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金陵嚴氏的魚鱗冊同時送上來,實在很難稱得上是一句巧合。
若這些烽火狼煙事,都還只是公審舊案的前戲,那這天門關一案,會在朝堂上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蕭亦然心下一沉,披著厚氅轉身出了門。
北風呼嘯整夜,庭院松芝冰凌帶霜,新生的朝陽掩在灰茫茫的云層里,天地一片蒼涼。
沈玥徹夜未歸。
御旨三更前送出大雍門,昭告百官:事涉天門干系重大,早朝會暫歇三日。六部尚書協同三法司,于刑部衙門公審天門關兵變一案,主審官欽定刑部尚書陸炎武,武揚王蕭亦然、北營戍衛司建威將軍袁釗一干漠北涉案人等,皆可旁聽候審。
此時,尚無人可以預料,這一場永貞三十二年遺留下來的國之大恥,將會在十一年后的政變交鋒中走向何方。
蕭亦然站在御書房前,漫長的朔風冰冷刺骨,一如那年冬天的滄云關,充斥著殺意凜然的寒涼。
他抬起燒傷猙獰的左手,露出掌心的那道見骨的烙印,看向西北方抬起了頭。
刑部衙門應已開審,雖圣旨特允涉案之人旁聽,漠北卻無一人到場。北營一早封營不出,袁釗此刻大約正在軍帳里徹夜大醉,蕭亦然應是唯一仍在皇城里的親歷者,卻也并未親往,只是沉默地站在蕭瑟的冷風里。
嘉禾元年之時,眾人尚且能憑一腔孤勇和滿心憤懣坐鎮高堂,聽審監斬,向天下九州討一個“公道”二字。現如今,震天的登聞鼓再度撕開了那些慘痛,卻連邁步都有些力不從心。
寒涼天,人心凍得麻木清醒,也就能更冷靜地自觀審視,審視那些陳年舊怨,如何又一次從血淋淋地回憶里殺出。汩汩鮮血自傷口涌出,殺得他血肉模糊,無止無休。
坐鎮北疆的天下第一關鏖戰殷血,焚天的烈焰鋪天蓋地,燒灼的尸體至死仍是痛苦的扭曲,數不勝數的斷掌殘肢落在萬人坑里……
原厭肉,川流血,八萬天門守軍全數葬身火海,無一生還。
此后經年,每一次朔風揚起的時候,都有無數同袍骨血的灰燼,隨風灑落于荒野。
陸飛白一手高舉著刑部的官令,一邊拼命地在皇城里大逆不道地疾跑,新科狀元郎儀態盡失,大風撕扯鼓蕩著他殷紅的官袍。
“蕭世叔——!”
陸飛白遠遠地跑過來,蕭亦然扶住站立不穩的人,砸下驚天霹靂。
“嚴氏眾人一口咬定當年兵敗一案,天下糧倉不過是遭人利用,當年與其合謀并獲罪的朝廷官員也并非真正主謀——是……是杜閣老。”
四大家之首天下糧倉金陵嚴氏,于六部公審三法司協同會審的廳堂之上,抗辯陳年舊冤,出其不意地繞過了針鋒相對多年的武揚王,劍指華蓋殿大學士,內閣首輔,杜明棠。
“朝廷豢養四大家為己用”“衛國公養敵自重勾結韃撻”“為保先東宮太子之位”“令漠北與世家結仇”……陸飛白幾乎是毫無邏輯的言辭,如漫天撕扯的凜風,吹開覆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最后一層蒙塵。
蕭亦然毒發后氣血枯竭的四肢百骸,因為這一瞬的心緒劇烈翻涌而絞緊劇痛,他一手抓住陸飛白的手臂,呼吸被冰冷的寒風灼傷,喉頭涌上一股腥甜。
“世叔!”
陸飛白慌忙扶住人,他僵了一瞬,緊張地關切道:“世叔可還好嗎?”
蕭亦然一語不發,緊緊抿著雙唇,硬生將那一口鮮血咽下。
他迎著朔風抬起頭,只一瞬便穩住身形,將這一根脊梁骨如破天利刃,楔進涌動的風云。
“無礙。”蕭亦然鎮定地問,“陛下與元輔何在?”
“閣老致仕在即,門生無數,承蒙皇恩入府西郊,我……我執刑部印鑒來此,就是為了尋陛下拿個主意,是否入杜府請其進刑部衙門一敘。”陸飛白在來路上迎著大風醞釀了一路的言辭,卻不想未見天恩,反倒迎頭撞在了他蕭世叔的槍口上。
他壓低聲音,附耳道:“我等皆以為……以為陛下在御書房。”
蕭亦然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沈玥原本確是想要回來的,才會再三叮囑自己在這里等人,如今他行蹤不明,多半是見了嚴雎后,生了什麼變故。
杜明棠是三朝老臣,還未致仕,身上仍掛著內閣元輔的官銜,又有多年輔政之功,縱然嚴氏以天門舊案指證,未有天子明旨,刑部衙門也不敢擅闖杜府拿人,只是圣旨怕是一時半會兒也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