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玥歪了歪頭,“你敢威脅朕?”
嚴雎不閃不躲地迎上他的目光,“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草民再說不敢,陛下信嗎?”
沈玥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片刻,倏地笑了。
他從容地撩起長袍,坐到嚴雎對面的長椅上,從腰間抽出一柄折扇啪地打開,客客氣氣地對他比了個“請”的手勢。
嚴雎愣了片刻,隨即緩緩道來:“天下糧倉有二——一在中州,二在地方。在京之倉有戶部、御史巡查,地方各倉以按都司關防之,儲糧備荒、軍需民食。九州糧倉尤以江北、浙安為要,僅金陵一城便有廒房五十余座,可儲存量高達千萬公斤。
如此之巨大的糧倉,倘若金陵整倉不儲糧米,皆存火藥,待東風一起,陛下以為……金陵城池會如何?”
沈玥審視地看著嚴雎:“空城計的話本子,朕聽過不止一次,一座官倉便可存糧數百萬石,就算能同時炸掉五十座官倉,你又從哪兒變出如此巨量的硝石火藥?”
“我等擇官倉炸城,自然有萬全的考量。”
嚴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今春武揚王率兵攻江北通州之時,就曾炸過通州糧倉。只需將米面磨粉,揚塵半空,以明火燃之,其聲震天、其威動地,可是頃刻之間便撼動了整個通州城防。陛下不信我等,難道還信不過您的這位正妻嗎?”
沈玥側目看向他帶來的那幾個木箱:“金陵一城共有百姓多少人?”
“常居不足三十萬戶,人口百萬有余。”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金陵素有天下文樞之稱,自古便常作國都,護國本正朔,亦曾為雍朝開國定都之所,后為拒北夷方才北上遷都中州,金陵副都為嚴氏所占,隔長江之水一分為二,此等繁華之地,人口百萬只少不多,絕非空口虛言。
“拿一城百萬人的性命來做籌碼,嚴雎長老當真好誠意。”沈玥幽幽地搖著折扇,驀地俯身向前,看著嚴雎從繃帶里露出的眼睛:“此計……可穩妥嗎?”
“陛下大可一試。”
嚴雎從容不迫地答:“此計要破倒也不難,假設從現在起,陛下派人傳訊南下江北,急遞最快也要走上三日。三日后的此時鐵甲軍收到消息,派出一隊人馬,強行渡江,和早已守候在此的浙安水師狹路相逢。”
“就在兩軍對壘之時……”嚴雎雙手猛地散開,“金陵城‘嘭’的一聲,炸上了天!”
沈玥笑瞇瞇地放下折扇拍手:“精彩。”
“陛下莫急,最精彩之處還在后頭。明日兵部的案頭,就會收到來自江北大營的軍報一封,上書道——‘浙安水師越過長江,與先前偷渡過河的水師匯合,全面進攻江北大營,里應外合之下,一把火毀了江北水師的戰船。’
所以,即便三日后,鐵甲軍收到陛下的傳訊也無船渡江,只能眼睜睜地站在岸邊上,看著金陵城轟然炸開,無力回天。”
“……”
沈玥微微瞇起眼,沉默少傾。
權謀之爭,盤根錯綜、云山霧罩之計實為下策,越復雜則施行之時變數越多、越難掌控,與其相反,越是簡單的陽謀,反倒越難化解。
嚴氏此舉,利用的無非只是中州到江北之間,消息傳遞的時間差。
遠水救不了進火,無論他要做何反應,圣旨傳到江北都需要至少三日,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嚴雎諄諄善誘:“但若是陛下現在下旨,趕在明日卯時的朝會之上,允準我等當庭抗辯——那陛下的浩蕩圣恩,想必是能在三日之內,穿越江北大營的戰火、長江的滾滾江水、金陵的百丈城墻……及時地抵達金陵官倉,救城內百萬生民于水火。
”
“如此周密的布局,朕好像當真是無計可施。”
沈玥微微瞇起眼,話鋒一轉,“可朕又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此來要朕妥協?今日爾等想要的是當庭翻案,若明日爾等想要朕禪位于你,難道朕也要妥協不成!”
“陛下天威浩蕩,自然可以不允我等的翻案之請,坐視金陵炸得城防盡毀,屆時鐵甲軍再渡江攻城,豈不更容易?”嚴雎狀似隨意地攤開手,“橫豎火藥是嚴氏埋的,城池是嚴氏炸的,千古罵名也有我嚴氏來背,陛下大可以賭上一賭,就算明知是空城,仲達會不會真殺了孔明?”
沈玥抬起雙眸,眼神冰冷地對上嚴雎的視線。
一個敢將整個金陵城抬上賭桌的賭徒,嚴雎顯然有十足的冷靜,毫不閃躲地對上沈玥試探的目光。
“永貞十六年春,長江洪汛,淹沒兩岸良田萬萬頃,數百萬生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水災過后,便是大疫,疫病過后,又逢干旱,米糧瘋漲,田賤如紙,官府數次開倉放糧賑濟災民亦不足夠。一地主放風,一畝田契換一袋米糧,無數災民聞聲前往,一夜之間便有數千張契紙,如雪般飄進他的院子里……
災情過后,一討飯人行至官紳宅前,乞求施舍一餐,管家持棍棒驅趕,老爺笑言‘一餐罷了,食我家糧,肥我家田,賞之何妨?’討飯之人用餐后,行一天一夜,遂如廁,問則知其仍未出地主之田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