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需糧草送不進去,回撤入漠北又寸步難行,眼下雖瑯琊府軍萬般靠不住,卻也是解袁釗之圍的唯一希望。
“瑯琊府軍若是真能鐵下心與河北一戰,有阿釗在后頭頂著,內外包抄,分出個勝負也不過就是幾日的功夫。”
蕭亦然手指敲在輿圖上,“只怕那個黎融不肯正面迎敵,太后如此痛快地答應了退兵,必然也留有后手,打著河北軍和瑯琊聯手反攻的主意……
若真是二者聯手得成,那也不必考慮阿釗的軍需了,再反咬中州一口都是有可能的。”
蕭亦然抬眼瞧著沈玥,那雙亮晶晶的明眸里似有擔憂之色,想著這些時日的前朝紛爭也不省心,不忍他再添心事,于是話鋒一轉,寬慰道:“兵來將擋,漠北軍只是礙于韃撻不好大動,也不是當真就困死在滄云不能動了。若黎融真敢臨陣倒戈,我便親自帶兵北上,拿他祭旗。”
“袁大將軍受朕皇命入河北,朕自該給他籌謀萬全的退路,朕本就沒打算給黎氏倒戈相向的機會。”沈玥沉默了一會兒,他深深地看了蕭亦然一眼,心知他會錯了意,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什麼?
說他其實有法子應對,只是那些手段奸詐,本不該是明君所為?
還是坦白說他從放瑯琊府軍北上之時起,就沒打算讓他們活著回來?
……
若是莊學海還在,這些手段但凡露出半點苗頭來,都會被狠狠地丈責一頓。
自古來“君圣則臣忠,上明則下直”,天子本是最不該行事詭譎,不擇手段之人。
沈玥才從蕭亦然這兒嘗了三分甜頭,難免患得患失——他如此算陰謀計黎氏同宗,他仲父會不會對他心生失望,失望他不是那個如他所想一般光風霽月的明朗少年?
他只一想,就覺得掌心火辣辣的痛。
蕭亦然不知他想到哪兒去了,只是瞧著神色愈發山雨欲來了,笑了笑:“怎麼……?子煜有法子也不肯告訴我?難道還要再與臣做些散藥性,動氣血的事,才肯吐露天機?”
他用力攬住沈玥的腰,雙手扣在他的腰間,穩穩地托住了沈玥正在下墜的人,和那些敏感的心思。
沈玥微微瑟縮了一下,沉默了許久,方才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露出一點爪牙:“朕能有什麼好法子?前朝和戰事刮扯著,無非是剜肉刮骨之術罷了……朝野上下勢必陣痛難當,但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如今的大雍九州腐肉都爛到了根里去。”
蕭亦然也斂了笑,敏銳地抓住了關鍵:“陛下要剜誰的肉,刮誰的骨?”
作者有話要說:
君圣則臣忠,上明則下直——白居易《論制科人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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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殺棋局
梅雨霽,暑風和。
熾熱的陽光肆意橫行,穿過金龍和璽的內檐彩飾,明晃晃地落進西梢間的暖閣,在貼墻掛起的輿圖上反射出一道鋒利的金光,洶涌的殺意窮圖匕見。
沈玥仿佛凝固在這騰騰的殺氣之中,并未作答。
他原是本著坦白的心思來的,一路上不知反反復復地將話嚼了多少遍,可臨到陣前,對上了這雙眼睛,他心頭一震,那滕然而起的殺意如鯁在喉,牢牢地將他預備了許久的言語卡住。
沈玥愈沉默,身上的殺意便愈重。
大殿上的金龍張牙舞爪的盤旋在鑾柱之上,呼之欲出,沉寂許久的騰龍鋒芒畢露,肆無忌憚地向塵世展露其翻云覆雨之威。
蕭亦然似乎對這一場無聲的驚濤洶涌毫無察覺,環著他的雙手依舊穩穩地按在沈玥的后背上。
仿佛按住了金龍唯一致命的逆鱗。
沈玥借著這雙手的力氣,悄無聲息地在心里推開了一扇門。
他嘗試著放下心底的戒備和忐忑,親手將自己預備已久的籌碼,從身后的黑暗里摸出來,一個接一個地攤開在盛夏的陽光下。
“黎融表兄出兵前,派人從朕這里要走了鐵馬冰河那位謝大當家的,說是要以此人為引,圍點打援,掣肘謝家軍。
且不說黎融表兄這個紙上談兵的花架子,知不知道這‘圍點打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說他將這漂亮話說得冠冕彈簧,甚至還搬出了太后作保,擺出一副沒有謝嘉澍隨行,就絕不出兵的架勢,此事就決然沒有明面上瞧著的那麼簡單。”
謝嘉澍自瓊華宴當日血洗姜家后,孤身滯留中州,送出妻女,遭中州學子激憤圍攻。
而今的鐵馬冰河十八路分舵群龍無首,水淹中州之計又被瑯琊黎氏橫插一腳,謝氏子女救父不成自身難保,一代梟雄至此虎落平陽,再無聲息。
雖說當初是蕭亦然親手將謝嘉澍從地方分舵帶回中州為質,可眼下風云突變,謝嘉澍這枚質子也失了效力,他對放出此人北上倒也并沒什麼意見,便點頭允準了黎融帶走謝嘉澍。
“朕掌過幾年家務事,也算是了解黎融表兄,此人與此人與嚴家那位大公子性子相仿,恃才傲物,瞧著芝蘭玉樹,實則最是首鼠兩端,疑心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