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青山上,他們還是因爭奪帥旗之位互不相容的對頭。袁釗連他自己的刀都拎不起來了,卻還替他擋了韃子的流矢,為了他抱不平被他大哥打了一頓軍棍,二人趴在傷病營里刮分了一包飴糖,自此后他就被迫又多了一個兄長。
“阿釗身經百戰,謝家在河堤上埋的火藥也是我慣常御敵的招數,他與我一道見得多了,未必就沒有察覺。阿釗絕沒有那麼容易死。”蕭亦然篤定地睜開雙眼,眸中已然無悲無喜,只有翻涌的血氣,“去取河北的地圖來。”
“謝家順著陵峽口以南,堵死中州的路,殘余的鐵甲軍便只有一條去處。”蕭亦然抬手指向陵峽口西邊的萬里黃沙,“向西——進漠北的戈壁灘。從這里往西北走,若方向不錯的話,至多五六日便能到漠北薊文郡的堡樓。略作休整后再從薊文郡南下中州,也就是三五日的功夫。
算著時日,若這一支鐵甲軍行軍順利的話,應該就在這幾天便能歸來。”
張之敬經他這一番點撥,頓時柳暗花明,他忙問道:“那便等鐵甲軍回城,我們再進城?”
“鐵甲軍自西北回城,勢必會和北營那三萬瑯琊府軍正面沖突。咱們的鐵甲奔波千里,人數也不占優勢,弟兄們難免會吃虧。我們先入中州,我去會一會太后,亂了她的龍門陣。”
蕭亦然冷笑一聲,以手蓋住了地圖上的中州四城。
“只要我蕭三不死,中州的天,還沒那麼容易翻。”
作者有話要說:
攝政王:你爸爸還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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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通天路
自端午汛后,中州的天幕就一直陰沉著,凜風刺骨。
連日紛爭不斷,改朝換代一般,宮人們也都過得提心吊膽,過了水的皇城無人清掃去霉,冰冷的潮氣幾乎浸滿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宮里端午節前便不再燒地龍,炭火也撤了,陰寒的天氣并不適合寒癥的將養,沈玥的病情時好時壞,一直昏沉著高燒不退,甚至一度到了最兇險的關口。
老太醫不得不放手一搏,施針強行為他挽回了幾分神志,壯著膽子下了兩劑狠藥,又精心在意地守了兩個晚上,這才勉強從鬼門關搶了人回來。
寢宮里四下里冷清著,太后一襲素色錦袍靜坐在矮桌旁,手里捏著一串菩提佛珠。
宮人上前打了簾,拉起垂帷,沈玥大病未愈的身子格外畏寒,寒氣一直順著冰冷的錦衾刮進骨縫里,他被這股子逼人的寒氣嗆咳地停不下來。
“多蠢吶!”太后冷冷地輕笑一聲,“天災人禍,不可抵擋之勢,偏生要逞這勞什子的能!”
沈玥聞聲勉力伸手,撐直脊背想要坐起來,但連日病重的身體虛弱無力,只能半靠在榻。
他冷聲質問:“不可抵擋,就不反抗了嗎?”
“不可抵擋之勢,便該順勢而為!”
太后毫不客氣地將手里的佛珠拍在矮桌上:“以為自己讀了幾日的圣賢詩書,便要充圣人,敢與天命相抗,愚不可及!”
沈玥憤然打斷她的話:“太后順勢而為了一輩子,又能如何?”
“能如何?”
黎太后一直望著他桌邊那道紅木的戒尺,聽聞他出言不遜,這才微微調轉目光,輕蔑地看向他。
“你看不上我這個黎家出身的母親,我自然是知曉的。
當初你父親也是如此,分明瞧不上我的出身,還是隨了太皇太后的意愿娶我過門。
可那又怎樣?瞧不上哀家和哀家身后的金玉良緣之人數不勝數,叫囂著要清算世家之人更是多如牛毛。如今那些人全都枯骨黃土,可哀家仍舊穩坐高堂。”
黎太后的聲音淡淡的,東海的鮫珠在耳邊隨著燈火搖曳著柔和的華光。
瑯琊黎氏的女子大多容貌極盛,當初她能于黎家諸多的女兒間脫穎而出,被選中入東宮做太子妃,姿容更是艷絕,即使到了如今這個年紀,依舊不掩風姿。
“太后就是這樣想父親的嗎?”
沈玥對他已故的父親是打從心底的尊重,聞言當即怒道:“父親壯年之時便為世家所害,滿腔報復再無處施展,心懷社稷卻終碾于塵土,宵小奸佞之輩反坐高堂,這不是什麼成王敗寇,是世道淪喪,人心不古!”
他強忍著心肺的劇痛,一口氣說完,按著胸口,趴在床邊止不住地咳嗽。
黎太后看著他的眼神驟然冷厲。
沈玥隨了她的長相,一雙含情眼每每瞧過來的時候,便是蕭亦然那樣久經沙場的武將也難免會對他心軟。
但她從來就不喜歡這個孩子。
他野心太勝,又自認聰慧,除了容貌生的像她,一身脾性沒有半分與她相似的地方,以至于她從來就不覺得這是給自己生養的兒子,只不過是給大雍朝又生了一個眼高于頂、輕商重文的皇帝罷了。
“哀家是宵小之輩,不配高堂明鏡,你以為你們滿口江山社稷的人,就好得到哪去!當初拿黎家的紅樓和產業去培植勢力的時候,怎的不來與哀家說什麼世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