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可以不起瓊華宴,吾等可以無功名、無前程,但九州變革之星火,絕不可亡于今時、今日。
第一批燃燈者,破釜沉舟以身獻祭,擋住了時代前進之時向新政奔涌而來的洪流,睜開了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第75章 子夜亂
三千學子跪長街——這是一個超出所有人預期的結果。
姜淼做東,謝嘉澍與黎仲仁作陪,與南直隸浙直總督趙汝文,江北督撫高世之正飲宴高臺,彈冠相慶,聽聞消息后皆是心中大驚。
瓊華宴歷來是拿捏九州學子的利器,若小皇帝不犯糊涂,熱血上頭非要趕著下這激進國策,世家甚至一時半會兒還找不到這樣好的理由行攻訐之舉。
區區一個進士的呈文,背后一個才初握政權的小皇帝,即便朝廷派出武揚王這樣的悍將,上清下濁是千古實訓,再清明的政策落到九州地方,只要鐵甲軍一撤,他們仍有無數種法子讓他施行不下去。
悠悠眾口能蝕萬民之心,世家和督撫已然做好了隔岸觀火,看著學子們因無法入仕而鬧得無法收場的準備。
誰成想,學子之爭不僅沒有如期斬向清田國策,反而徹底將以瓊華宴相要挾的世家打成了騎虎難下的跳梁小丑。
一擊失手,此時無人再有心情細品這六坊紅樓的瓊漿玉露,匆匆散席。
眾人走下高樓,羽林衛統領張超已恭候多時。
多事之秋,羽林衛率隊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夜,將迎來送往的姑娘們都趕去了后院,三五成群坐在空蕩蕩的大堂中,翹著二郎腿歇腳。
張超挑著桌上的干豆腐,正喝得盡興。
他舉起酒壺遙遙沖幾人一笑:“幾位大人,今夜外頭學生們鬧得兇,在下奉圣旨,特意前來護幾位大人平安。”
他話說的客套,手下里里外外將門堵得死,倒不如說是封禁更貼切些。
在外呼風喚雨的封疆大吏和世家家主,猝不及防地被堵在六坊紅樓之中,自然是不肯服軟。一個個爭吵地面紅耳赤,砸了半個大廳,甚至險些拿脖子去撞禁軍的長刀。
張超油鹽不進,只管守死了門,沒有上封的指令,一個也出不去今夜的大門。
*
此時,中州的形勢正一息一變。
沈玥來不及去想學子請愿之舉是利是弊,便迅速趕在諸方之前做出了反應。
城門關閉、坊市宵禁是慣例,五軍都督府派人團團圍住北城坊嚴黎謝姜四家府邸,中州城外北營的鐵甲軍迅速出動,把持住瑯琊、河北入中州的官道。
將所有變數全部控在掌心后,沈玥才重新在這個風雪交加的深夜,下旨召集閣員入宮召開御前會議。
今夜注定無眠,幾乎所有正三品以上的京官都未曾入睡,身著官袍朝服枕戈待旦,傳旨宮人剛一進門,便立時隨著車駕一道出發。
在眾人趕著風雪進宮時,更早來到太和殿的,卻是元輔杜明棠。
軍政安排妥當之后,沈玥方能呼出一口氣,按著額尖的冷汗,無奈地看向下方端坐著的內閣首輔。
國子監那位他時常醉醺醺的好師兄,素日里最敬重的便是這位杜閣老,沒道理這樣大的事情,招呼都不與他打一聲。
但直到人跪在了大雍門外,宮里才收到了消息。
——毫無疑問,這是杜明棠故意為之。
杜明棠捋須道:“關口上要緊的事既然都被陛下安排妥當了,那老臣便賣個好,遣內廷熬些姜湯,給學生們送去。”
沈玥點頭允準:“外頭風大雪疾,朕已派人前去大雍門外勸返了。幸有元輔兜底,瓊華宴這步棋,朕才沒有走至絕境。”
雖說心中焦灼于形勢,憂慮他的擅自而為、知情不報,但沈玥素來為君寬厚,鮮少因政見不同而詰難臣下,待這位肱骨老臣更是一貫尊敬有加。
他體諒杜明棠的忠心,心中的不滿并不表露半分,只是起身望著殿外風雪,思忖著對策。
為君者不露苛責之心,但忠臣視其君重于己,為臣者卻不能不揣摩圣意。
杜明棠身為扶著凳子站起身,問道:“陛下是否以為,今夜的學子請愿,是火上澆油的激進之舉?”
“……是這樣。”沈玥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難掩心中焦慮。
杜明棠既然開了口,他便如實道:“原本朕已做好準備,朝廷擔些不開瓊華宴的口舌之爭便罷了,等到待到清田一起,功過相抵,這些紛擾自然也就過去了。
但今夜,國子監率三千監生這一跪,學子請愿、民心沸騰之下,勢必會令世家的這把火,燒向完全不可控的方向。
平原走馬,易放難收,中州處處受制于人,朕只怕更難過的關口還在后頭。”
……
殿中一時沉寂。
“朕并沒有怪罪元輔的意思。”
沈玥見他久久未有言語,回過頭歉意地笑了笑:“朕知道,學生們憂國憂民,寧可獻祭仕途功名也要為生民而言,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無論今夜之舉會導致如何嚴重的后果,朕身為九州君父,都會一力替他們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