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亦然笑了笑:“至多便是這一兩日,后頭征哥兒就是想泡,也沒人來往你的槍口上撞了。”
“為何?”袁征不解。
“明日酉時日落西山開瓊華夜宴,九州地方對清田是何態度,朝廷作何反應,便都攤到了桌面上。兩相博弈之下,朝廷勢必要打出一記比我等南下更有力度的牌,方能令九州明了清田的決心,等四大家和地方官從這一場博弈里抽身而出,我們的船早就已經開到了金陵。”
袁征撓了撓頭:“小陛下……他手里除了留守中州的大哥,難道還有什麼別的牌可以出嗎?”
“這麼快就忘了先前你入水師,和陸飛白那一紙莫須有的《與君書》都是怎麼來的了嗎?”蕭亦然從容地閉上雙眼,平靜地說,“你家小陛下他什麼樣的牌都可以有,端看時局能讓他選擇打什麼牌罷了……”
*
話雖如此,但時局能夠留給沈玥的籌碼并不多。
九州督撫在會試放榜前便已入中州述職,六科議事也分外熱鬧,那一紙震動九州的《清田策》一出,九州尤其江北、浙安兩州督撫更是吵翻了天,兩位封疆大吏險些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以死明鑒。
蕭亦然率鐵甲軍開拔之后,木已成舟,單耍嘴皮子抗議已然無用,兩州地方官便干脆告假稱病,無人來朝。
這時,實干派的清流官員們方才得以從互相攻訐中抽身,談論起清田國策執行的細節。
雍朝高祖出身微末,知民生困苦,編“魚鱗冊”清理田產,登記土地,造冊解府,征收稅糧。此法一出,清出大量隱匿田產,賦稅大幅增加且收稅有據,成效顯著,直至天下糧倉借天災人禍大量收購,世家崛起,魚鱗冊形同虛設。
而今再起清田國策,戶部一致奏請可用高祖魚鱗冊法。
沈玥諭旨允準,并提出眼下更迫切的問題:“開道南下、彈壓地方之事朕已派武揚王率軍啟程,然登記造冊,丈量田畝卻非軍卒可以勝任,自地方抽調又無法避嫌。
若要在今秋收糧前造冊完畢,則所需人力更甚,戶部可有合適之選?”
戶部尚書修亞新躬身道:“此事臣等也已議過,高祖當年動用二百監生巡田,臣請效法高祖啟用國子監生南下丈量造冊。”
吏部侍郎復議:“今科榜首陸飛白之《清田策》檄文一出,九州學子群情振奮,甘為先卒。且江南兩州久在嚴姓治下,民心不穩,臣以為若此時啟用監生南下,一則清田、二則育民,再合適不過。”
其余幾名閣員紛紛復議。
沈玥卻并未展顏,嘆道:“諸卿都是走過瓊華宴,經九州大小中正遞交吏部入仕的官員吧。”
眾臣雖不解其意,依舊躬身稱是。
“今日朝會,九州上官皆告病不朝,諸卿何以認為今日酉時的瓊華宴能如時開宴?
中州朝廷能吸納的學子畢竟在少數,一旦九州學子入仕選拔的瓊華宴被封死,諸卿又何以認為,明日的國子監生依舊會如今日這般一心向朕,為生民解難?”
眾臣面面相覷。
三年一度瓊華宴,九州學子、世家百官齊聚中州。
科考會試后,三甲登科者不行殿試,先上瓊華宴夸功,論門第、評策論、講時政……龍舟大宴七日不歇,九州中正官游走于眾學子之間,許以高利,任賢選能。
宴后,九州中正官遞選學子名冊于吏部入仕,各奔前程。
若瓊華宴不開,九州不取學子入仕,寒窗十載,一朝功名無望……朝廷在面對世家施壓之前,勢必要先承載莘莘學子的失望和怒火。
清田才落地第一日,諸方壓力便如潮水滾滾而來。
沈玥疲憊地捏著眉心:“且散了吧,酉時是否開宴,時辰一至,自有分曉。”
眾臣躬身退出,面露隱憂。
五軍都督府急調禁軍衛,以防酉時河邊瓊華夜宴未開,學子群起而鬧事,禁衛軍急匆匆地從一干眾臣身邊走過,自清晨時便開始加大四城巡防。
眾人見此情形,皆心中暗嘆。
不必等到日落也明了,兩朝瓊華宴,定會斷在今日。
鐵甲軍開拔南下,這是要借清田一統九州之勢,先前朝廷借九州學子的悠悠眾口傳開清田國策,得以順利實行,而今則必要承擔瓊華不開宴的反噬。
杜明棠幾次御前會議里奏諫沈玥緩行清田國策,都被駁回,今晨他索性和地方督撫一道告了病,去臨安坊找莊學海理論去了。
莊學海從容地擺開茶盞,給小爐添了銀絲炭,煮沸水添上茶湯,聽他拍桌子泄憤。
“志明兄教出來的好學生!冒進貪功,佞賢不分,還不比做紈绔時更省心!”杜明棠自年前憋出的火,拍著桌子,一股腦地傾倒。
“先前為著百姓要北遷,伙同蕭三先斬后奏,到底是數十萬條人命,我認了,也幫了。志明兄你說說看,他現今這又是為著什麼?
清田清田,這國策激進與否我也不消議了,但凡陛下他再忍幾天,過了今年的瓊華夜宴再下這國策,難道這嚴家地里的春苗還能一夜里竄出二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