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今日我能否得功名,千古人心、定有公論,自不必與姑娘來賭。”
謝班儀笑意緩緩凝住,她身后兩名侍從憤然上前,提刃相向。
袁征一腳踩在凳子上,手握橫刀,分毫不讓。
“陸飛白——一甲頭名!”
人群轟然炸沸,聲浪一層高過一層,如潮水般涌到四面八方。
謝班儀的臉色倏地變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一紙杏榜。
“絕無可能!縱使小皇帝再如何激進,也絕不可能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韙,頂著九州學子的悠悠眾口,將你封為頭名!”
“有什麼不可能?”袁征下巴要翹到天上去,喜不自勝地攀上陸飛白的肩膀,“我們家飛白天賦異稟,讀書用功,才高八斗,在國子監做監生時就是數一數二的,自然配得上會試的頭名!
莫不是你以為,就憑你那些下三濫的小手段,也想禍亂春闈,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袁征喜氣洋洋地捏著陸飛白的衣袖:“以后我們家小白可就是狀元郎了!果真我天不亮去搶的第一份狀元糕有好彩頭!”
陸飛白笑著點頭:“是了。這頭名的功勞多虧了征哥兒。”
“那可不!”袁征喜滋滋地應了。
二人旁若無人地笑鬧著,謝班儀面色鐵青地捏緊手指。
若非有十拿九穩的把握,她今日絕不會來此自取其辱,但眼下的情形,顯然已經脫離了掌控,甚至隱隱有向著不虞之難發展的態勢。
經過最初的震動,人群漸漸安靜下來。
御駕親至,三甲杏榜放得比往年晚上兩個時辰,既然能力抗非議將陸飛白列在頭名,則想必是要給眾人一個明明白白的說法。
王全從貢院門口走出來,手里捧著一紙文書,上有才啟封的封條。
“奉圣上口諭,今次春闈謠言四起,朕親監啟文,公示頭名呈文如下……”
杏榜一側貼上《清田策》,署名陸飛白嘉禾九年春闈呈文上作,禮部侍郎官高聲誦讀其文。
清田、丈量、納貢、倒嚴……
陸飛白站起身,靜靜地聽著自己筆下的每一個字。
日光下無新鮮事,這些話并非是他首次提起。
早在永貞三十年,御史臺四人聯名上疏奏諫清田,午門杖斃。
永貞三十二年,天門國恥,雁南淪陷,江北數十名學子入京聯名奏諫,暴斃中途。
……
百年世家,血債累累,不計其數。
直至嘉禾九年,借春闈這一場風波,清田倒嚴之論才終于承萬民期許,踏先人骨血,以筆為鋒,以墨為刃,撥開冗霧,來到萬人之前。
春日艷陽,萬里無云,風聲俱籟,暖陽溫和地灑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整個貢院門前就這樣安靜地聽著。
唯有禮部侍郎鏗鏘之音朗朗,刺破霞光。
“好啊……”
終于有人輕輕地發出一聲感嘆,聲音輕地仿佛連著自己也不敢置信一般。
誰也不曾想到,原本是一場抄襲風波,翻開后竟是一柄捅破天的利劍。
清田倒嚴、注定載入千秋青史的這一天,居然是以如此鬧劇似的風波登場。
場下多數是九州前來參考會試的學子,讀過圣賢詩書,通曉政事,自然明白前有浩浩蕩蕩的流民北遷,河道得開之舉,此時這一紙呈文被公之于眾的意義非同凡響。
謝班儀捏緊虎口,聲音啞澀:“……陸公子,你可知道你自己寫了些什麼?”
“提筆做文章,只需秉承文心載世。我知道比起污人清白,公義昭彰、政治清明——才是天下人真正想要看到的,不是嗎?”
陸飛白平靜地看著下方漸漸重新涌起的聲浪,一聲接一聲的“清田”呼聲震耳,響徹云霄。
“現在……九州萬方都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白居易
②:清田策參考朱元璋丈量土地、張居正一條鞭法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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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
第72章 季思齊
街巷之上震耳欲聾的呼聲穿過廳堂,沈玥側耳聽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點在桌案上。這是他隨蕭亦然的習慣,思考時或多或少都要做出點什麼聲音來,以便于隨時能從思緒中冷靜地抽離。
堂下幾名主考官半躬著身子,靜靜地候著,時不時以袍袖輕按著額間的冷汗,誰也沒想到今天這一場普普通通的抄襲風波,竟能演變到這個地步。
貢院之外的郎朗之聲,仿佛一柄利劍,在和煦的春風中打著旋,犀利地割開了大雍朝廷最深層的弊病。
季賢握著廣袖袍服,自這一字一句之中聽出了沈玥的野心。
先前秋狝之亂中他沒有斬閻羅、奪軍權,朝堂權謀內耗紛爭,他視若無睹。不謀一隅、不爭權柄卻劍斬黎家,收歸內庫,復通水運……
嘉禾帝并非真紈绔,也不奉行無為治,而是將天子劍懸在了大雍九州之上。
大雍朝歷經十二帝至今,從抑商重農、不允冠帶,到奢靡浮華、九州自治,再到世家掌權、左右時局。
古今政史千載,從未有商賈世家憑借銀錢商貿便可專權至此。
他要掀開四大世家把持朝政的所有籌碼,將其一一碾碎,要九州政治清明,再無世家干政,商賈亂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