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見得就是無名無姓的謠傳——”座下一人慢悠悠地說,“說的不就是鐵筆判官家的那位,辨對時備受贊譽的那兩句議題,實則是抄來的。”
“你有什麼證據這般污蔑人,仔細著緹騎將你抓了去!”
“便是當著緹騎的面,這話我也敢說!”
那人頂著眾人質疑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說:“年前陛下的遷民之策,皆出自國子監同窗任卓在宮宴上的御前進諫,任卓在御前便是以請治‘官道不通之弊,地方懶政之罪’這一鏗鏘之言,奏得數十萬流民北遷、南北水運得通。
而今任兄因得罪世家無法上瓊華宴,不得不南下江北暫避風波,陸飛白身為同窗,不為其出頭,反竊其言論大出風頭,合該奏請禮部,褫了他的功名才是!”
席間一時沉默,而后爆發出更激烈地討論。
“御前奏對也敢公然挪用,與他辨對的禮部大人如何不知?既當場沒有判,現今必然也不會判。”
“要我說,他父親是鐵筆判官,便該奏到大理寺去,要他秉筆公斷!”
方才說話之人站起身道:“不錯!該是這個理,我等皆是做學問之人,那位為民請命的任卓遠在江北無法出聲,我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便一道去大理寺,為任監生討個公道,請那位陸判官嚴查!”
他說罷拂袖而去,席間不少人附和著起身,眾人紛紛朝著大理寺而去。
一時間,酒樓大堂剩下的人寥寥無幾。
姜淼無聲地一笑,桃花扇遮住臉,沖著收拾殘局的姑娘們道:“這一鬧騰,沒有個三五日且回不來人,不必急,都先回去歇個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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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大理寺迎回了傷勢初愈的陸炎武,先前積壓并轉交他司的案件得以一一傳回,都御史季賢正帶著幾名御史在大理寺行案卷交割,案上卷宗數疊,紙張飛濺。
季賢道:“年前送去漠北的那批百姓,今冬全靠著鐵甲的軍糧,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前查抄黎家和秋狝百官的贓物,這一筆銀錢丟在路上,朝廷便無錢改田、買糧。都察院的意思是咱們三司一道派人,并做一路,南下查察。”
陸炎武點頭:“這樣緊要的大案,單出幾個緹騎怕是靠不住,不若請武揚王派些個兵將襄助。再者,謝家……”
陸炎武胸口一陣滯痛,他不得不暫且停下,緩過這一陣。
季賢趕忙上前遞上盞茶,替他順著氣:“我知曉陸大人的意思,這樣大宗的數目折在謝家的手上,自然不能不追究。雖此人在中州歸你們大理寺的治下,這幾日我暫且幫你盯著,等內閣辨出了干系,便交由你處置。”
“……多謝季大人費心了。”陸炎武低聲道,“謝家走鏢出身,不是好相與的,季大人萬事當心。”
“任他謝家如何囂張,橫豎出了這樣大的事,也活不長久了!”
“——出事了!”
一名緹騎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匆匆給堂上的幾位大人見了禮。
“大人,外面不知怎的來了一堆學生,說是小公子……他,小公子……”
季賢斥道:“仔細回話!如何了?”
“說小公子今年會試辨對的文章抄了那位任監生的,趕考的學生都擠在外頭,要您鐵筆神斷,還他個公道!”
陸炎武胸膛起伏,半晌沒回過氣。
“這小子……真是半點不讓他老子省心!”
季賢道:“陸大人莫急,即便會試辨對除了什麼問題,也該是禮部貢院的事,與大理寺無干,這幫學子在此鬧事便是不對。我是今年圣上欽點辨對的先生之一,我出去看一看。”
他一甩袍袖,沖堂下的幾位緹騎道:“隨我出去!都是我大雍國之棟梁,切莫傷了人。”
*
春風冷峭,吹得遍地揚塵,人心寒涼。
諸多學子擠在大理寺門口,群情激憤,緹騎不敢還手,步步后退,被逼到大門處,硬頂著無人敢開門。
人群中有人高呼:“請陸大人主持公道,徹查令公子學術不端!”
“國有國法,擾亂春闈,大理寺卿公子不可知法犯法!”
這些地方上來的讀書人,不畏京官,一個個舌尖嘴厲,見著緹騎不敢動手傷人,出口的話便愈發尖銳刺耳,挑得人心激憤,后面的學生和不明事情的路人越圍越多,將整個大理寺的前門堵得水泄不通。
季賢著令開了門,高聲斥道:“都擁在這里做甚麼!聚眾作亂,今年春闈的功名可是都不想要了!”
學生有認出他的,沉靜些許:“季先生。陸飛白抄襲同窗文章,禮部大人辨對公然包庇,還請季先生為任監生主持公道!”
“春闈遴選,呈文辨對都封在貢院,是抄襲還是另有他情,朝廷自有公斷,你們這樣鬧,只能叫朝廷官威掃地!”季賢冷哼一聲,沉聲道,“今日是陸大人寬宥爾等,便是當場叫緹騎拿了你們,下到詔獄,也是合乎國法的!”
一學生尚且不服,仰頭道:“子不教,父之過!若沒有陸判官的干系,辨對那日這樣抄襲的文章便該被當場打回來!”
“你說什麼?”
季賢上前一步,冷冷地看著那名學生。
那名學子高聲道:“季先生!您高才大義,但同朝為官,我們明白事有不及之處,您且不必擔這樣的干系,任監生為眾生言,卻落得如此下場,令蠅營狗茍學術不端之人奪其功名,我等今日便是下詔獄也要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