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列九卿的前任大理寺卿,就在寒冬里,穿著單衣,等了足足一整天。
自那以后,陸飛白雖因母親早亡而與他心有隔閡,卻仍舊每年都親自為父親置辦一件嶄新的冬衣。
陸炎武知他有心,但他冷硬慣了,一時卻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寬慰,只能板著臉問:“瓊華宴在即,文章做的如何了?”
“已經寫好了。”陸飛白簡明扼要地說,“這次南下,見了不少江北流民的難處,做的是《清田策》。”
清田則必要倒嚴,得罪天下糧倉的事,陸炎武沉思片刻,倒也沒攔著,“為生民言,是文人大義。你有這份心,還是不錯的。”
“嗯。父親好生歇著養傷罷,兒子去廚房看看火。”
陸飛白替他掖好被角,躬身退了出去,寒風凜冽,他不由自主地裹緊了衣領。
“小白——!”
袁征雙腳倒勾在梁柱上,笑嘻嘻地探出個大腦袋。
陸飛白嚇了一跳,腳下一趔趄,險些滑倒。
袁征趕忙拉了他一把,從柱子上跳下來。
“小白……”袁征扯住他衣裳,眼巴巴地說,“這次是我們王爺讓我來的,你要再把我攆出去,大過年的我可就沒地方去,只能睡大街上了。”
“大牢都睡過了,睡大街又怎樣?”
“我知錯了。王爺和大哥都已經罵過我了,這次讓我來當真是有正事的,你還記得送給我的三封錦囊計嗎?”
“不記得。”陸飛白扭頭要走,“我又沒看過,你又什麼都不同我說,我如何能記得?”
“小白……你莫要惱我了。”袁征不依不饒地扯著他,“王爺說謝家運寶的官道被劫了,他們已經去找那姜帆算賬了,若是尋不出端倪,被逼急了定會來為難你,特意讓我來給你做護衛的。
畢竟是為著幫我的忙,才將你卷進來,若當真牽連了你,讓你被謝狗算計了……”
陸飛白冷冷道:“我接的是圣旨,遭人報復也是我的事,關你……”
袁征一把捂住他,委屈巴巴地扁起嘴:“你生我的氣,打我兩下,罵我兩句,只要你能出氣怎麼都好,可你怎麼能說不關我事?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你怎能真的同我生分了?”
陸飛白:“……”
袁征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來一點點,眼神緊緊盯著他,大有一言不和就要重新捂回去的架勢。
陸飛白無奈:“……飲酒了?”
袁征紅著臉點頭:“嗯。家里叔叔哥哥們玩牌九,都不肯讓著我,好在我的銀餉都放在你這兒,才沒被輸光……”
“走吧。”陸飛白一把拉下他的狗爪子。
“走去哪里?”袁征亦步亦趨地跟上。
“大過年的勞駕袁小將軍來給我保駕護航,自然不能連一碗醒酒湯都不給你喝。”
袁征立刻笑嘻嘻地抱著他,原地蹦跶得三尺高。
陸飛白拍著他的背,讓他放自己下來。
袁征不肯聽,就將他抗在肩頭,往后廚走,一路走一路蹦,壞笑著顛著身上的人。
陸炎武隔窗瞧著,笑著搖搖頭。
冷清清的陸府,總算有了幾分過年的熱鬧。
*
蕭亦然打發了袁征,便與袁釗二人往回走。
從南城到內城距離不近,一路上又逢去瞧熱鬧的百姓往家趕,人群擁擠,他又有傷在身,二人走的并不如何快。
蕭亦然背著手,施施然地好不愜意。
袁釗卻不敢如他一般托大,右手時時刻刻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看著周圍的人。
“大將軍可瞧出什麼端倪來?”蕭亦然在一個攤面前,隨意地俯下身翻看著。
過完臘八就是年,他還欠著沈玥那個兔崽子的年節禮。
“瞧出個屁!”
袁釗沒好氣地一把將他拽走,“老子在這提心吊膽,你倒是還逛上了!”
蕭亦然順從地讓他拉著自己往回走。
“該來的遲早要來,何況方才河上的那艘牽引船,不是沒炸嗎?這說明……”
袁釗分著一只耳朵聽他說話,見他半晌沒有下文,忍不住催道:“快說啊!說明什麼?”
“……說明謝嘉澍知道顧忌大局,暫且還沒有瘋。”
蕭亦然瞧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模樣,笑道:“但我看著,他若再不派人來截殺我,袁大將軍可就要急瘋了。”
袁釗推了他一把:“別瞎說!”
蕭亦然不緊不慢地被他拽著走:“馬上就是年關,上元節萬人觀燈,二月二開瓊華夜宴,中州四城匯聚天下才子,擠得連根針都扎不下。
到那個時候他這一船的炮仗放下來,別說是歸還那一批被搶走的贓財,就是他想管我要王位,我都得掂量著分量。”
袁釗終于反應過來些不對勁,“那你說,他這時候露出底細來,是為著什麼?”
“嚇唬我唄。”
蕭亦然笑了笑,“讓我誤以為他要趁著年節和瓊華宴在中州鬧事,實則要掩人耳目,于他處另有圖謀。”
二人一路說著,已遠遠地可以見著王府的大門。
他講一句話要賣好幾回關子,袁釗不耐煩地要抬手拍他:“那謝家老頭到底能有什麼圖謀,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蕭亦然一把拉下他的手,按在刀柄上:“別說話。”
王府護衛已然刀槍出鞘,架起重弩,朝著下方街道戒備守衛。
街道上仍是一派祥和熱鬧,依稀能聽得坊市門口賣炸豆腐攤點的吆喝聲,但一街之隔,雖還未瞧見人影,氣氛已然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