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陸,陸公子口風緊的很,旨意的內容半個字也沒向我等透露,只是……”
姜帆猶猶豫豫地頓住,唇瓣翕動,像是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一名謝家分舵主上前一步,手起刀落,紅杉木的長桌霎時劈成兩半。
“謝當家這是作甚!”姜淼狠狠一掌拍在桌上,“真當我浪里淘沙軟弱可欺不成?”
姜帆唬了一跳,渾身一哆嗦,他仿佛透過地上四分五裂的礫粉,清晰地回想起從先前暴雨之中的那一場賭局開始,交龍舟、下江北、入水師、陷囹圄……
秋狝那樣被動的局面,小皇帝與武揚王二人尚且能步步為營,翻盤反轉,將浪里淘沙攪入亂局,與鐵馬冰河同室操戈。
姜家勢力遠在閩南和大西,鞭長莫及,一旦這柄天子劍落到他們的頭上,他少不更事,長姐腹背受敵,他們能有幾分還手之力?
物傷其類、唇亡齒寒,這樣的道理紈绔如他,也是明白的。
姜帆驟然握緊了拳。
“只是袁副將接了陸飛白的傳訊之后,到江北便拖著我自投羅網入了水師大營,這才有了金鑾殿任卓力諫,北遷流民這些后續!”
姜帆清晰流利地一口氣說完,急促地喘息著,復又補充道,“這樣大的事,需得機密,也要信得過的人。此前除我等再無旁人南下,若閻羅當真指使那一萬鐵甲殺人奪寶,傳訊的只能是陸小公子帶去的那封密旨。”
陸飛白……鐵筆判官家的獨苗。
謝嘉澍緩緩地直起身。
姜淼看了弟弟一眼,警惕地擋在姜帆身前。
“姜家主年少有為,得罪。”謝嘉澍朝二人拱了拱手,“新歲安康。
”
寒風呼嘯,一聲犀利的響箭沖天而起,船內的弓|弩手與龍首下的火藥船同時收起齟齬相對的利刃。
【盜賊縱橫主惡聞,遂為流矢犯君軒】
錦囊第三計,一落地,便掀起軒然大波。
禮炮響畢,儀仗收隊,巨象踏步而歸,巨大的寶船接天連地停靠在凜冽的冬日港口。
嘉禾九年的歲旦,就在一片喜慶的歡聲里,正式拉開帷幕。
作者有話要說:
錦囊計最后一關——打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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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攤底牌
雪虐風饕,小院未燃炭盆,姜帆跪在冰冷的石磚上,一動不敢動。
卸船的水手已經回了,都候在外頭,內外一片寂靜。
“風浪里出的水手,最忌背刺。”姜淼沒拿往常訓誡他的藤鞭,只讓他跪在那兒,“若在海上出賣了同舟,是要被告誡媽祖,扔到海里去喂魚,這是不義。”
姜帆跪得雙腿酸疼,不敢抬頭。
“你既看出小皇帝的手段,便該知道這次謝家的船多半要翻,上了危船,這是不智。”
“萬事有我在前頭撐著,若你對我投了朝廷有什麼不滿,便該與我明著言說,當著外人下我的臉,這是不忠。”
姜帆澀聲道:“長姐……我錯了。”
“若擱在十年前,先帝朝時,你這般做,萬萬沒有錯。外頭人都說我姜家牝雞司晨,我占了你的位,你是個心明眼亮的,許多事你比我看的透。
正因為你聰明,所以你才不甘心,但是帆哥兒!朝局變了……海上掌舵地瞧不清風向,是要滿船傾覆的!”
“……我沒有要反長姐的意思。”
姜帆垂著頭,跪著朝前挪了幾步,“我曉得小皇帝的心機野心,是要連根斬了四大家的。
但是長姐也知道,海上風向一時一變,不到最后誰也說不準會如何,何必將所有籌碼都放在小皇帝那里?
流民、河運、劫道……這次鐵馬冰河動了真火,九州分舵入了中州,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龍舟南下,我入水師,這都是大張旗鼓的事。正因為我們姜家站位太早,太過明顯,所以那謝嘉澍才會第一個過來咬我們。丟給他一個陸飛白的餌,這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謝嘉澍今日這是急昏了頭,他若有心,輕易便能查出……”
姜帆鮮少這樣有條有理地天同他說話,瞧著南下這一遭的磋磨委實也長進了不少。
姜帆跪著向前蹭了幾步,腦袋靠在阿姐的膝頭,拖著聲音撒嬌:“阿姐……謝家敢找上門來欺負我們,無非是覺得阿姐是女子,我姜家無人。現在我長大了,以后可以護著阿姐的。”
“臭小子。”姜淼笑罵著,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起來罷……你知道,有時候話若出口便是業障。你揭了陸飛白這層紗,眼下這一關口,他就是死劫。”
*
國子監已經開始歇了年假,陸飛白正抱著一捧靛青的袍襖,前往正堂,為父親試衣,還不知禍患悄然臨頭。
陸炎武半靠在床上,勉強抬起胳膊,讓他為自己系上襟扣。
陸炎武艱澀道:“何必……年年都買新衣?”
陸飛白沉著臉不吭聲,給他系好扣子,束上腰帶,襯得那張瘦削的臉也有了幾分血色。
他上下打量了片刻,方才低聲說道:“大過年的迎來送往,父親總該有件新衣裳。”
陸炎武被罷官時,家中窮困潦倒,沒有米糧下鍋。
那年的新歲時節,為了給兒子做一碗熱騰騰的米粥,陸炎武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衣裳,抱著一包典當來的苞谷去坊市里推磨。
推磨的小倌兒見人下菜碟,見他衣衫破爛,便將他的苞谷放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