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亦然打發了張之敬,攏緊了身上的氅衣,叮囑道:“朝廷必然有對策,流民的事不歸我們管,只等著叫北邊來接人便是,但這段時間,你得叫北營的弟兄打起精提防著些,無事不要出營。”
袁釗怒不可遏:“四大家那幫孫子到底安的哪門子心!他們兼了田,鬧了災,老子出人出糧出錢出力的幫他們擦屁股,到頭來還把屎盆子往老子的頭上扣!我他娘的…!”
蕭亦然目光盯在他臉上。
袁釗聲音倏地弱了:“……咋?哥哥又說錯啥了?”
“你說的沒錯。這件事是地方督撫吃了個啞巴虧,四大家或多或少都被陛下許了好處,這才甘愿放人。但不論利益再怎麼瓜葛著,若想阻礙流民,要鬧也該在江北鬧才是。怎的會人來都來了,臨門一腳了,反倒想著要起事?”
袁釗猛地提高了音量:“你是說……這‘一兩銀’背后有貓膩?”
蕭亦然頷首道:“嗯。今日你也不要回營了,同我回趟中州,把老娘親接到王府去過年。”
袁釗握緊配刀:“中州要亂。”
蕭亦然漠然地垂著手:“是。”
“要大亂。”
*
凜冬嚴寒分外肅殺,刺骨的大風裹著蒼茫云雪在天地間翻涌。
鐵甲軍將守備庶務交接給城里趕來的禁軍,蕭鎮北與袁釗一路,跟隨禁軍回五軍都督府,蕭亦然則俯身進了王府的馬車。
沈玥大約是和蕭鎮北一道從朝會上趕來的,雙臂環著自己,偷偷窩在馬車的角落里。
許是等得太久,人已經睡著了,車內未燃炭火,沈玥衣衫單薄,凍得鼻尖通紅。
蕭亦然愣了片刻,也沒想到他還能追到這兒來。
他脫下氅衣,蓋在沈玥的身上。
沈玥一向睡眠不如何安穩,蕭亦然已將動作放得很輕,他還是下意識地一把伸手拽住了身上的衣服。袍袖隨著動作滑落,露出腕子上那根被他還回來的紅繩。
幾日不見,那紅繩約莫是太過脆弱,特意穿了金絲編著,還墜了玉飾。
蕭亦然俯下身,翻開那兩塊小小的玉石,是個雕刻得極精細的狼首。
沈玥睡夢里也還仔細著這根寶貝的細繩,似有所感地縮回手,將系著紅繩的手腕掖回袖子里。
蕭亦然瞧著他,就止不住地頭疼。
他不必再去翻旁邊的那塊玉雕也知道,那是個懷抱神珠的胖兔子。
虧他還以為這兔崽子冰雪聰明,領會到他的拒絕之意,行止不再逾矩,便是就此放棄了。
感情在這兒等著他……
竟然還比以前藏得更深了!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撇了一眼縮在角落里睡著的沈玥,忍了又忍才沒將他當場踢出下馬車。
他是不是太慣著這兔崽子了。
蕭亦然面無表情地,一把拽下了沈玥身上蓋著的氅衣。
……
沈玥吸了吸鼻子,是被凍醒的。
他頭一歪,磕在馬車壁上,迷茫地睜開雙眼,輕聲道:“仲父……”
“為什麼躲在車里?”
沈玥有點茫然地眨了下眼睛:“我……”
蕭亦然沒給他反駁的機會:“身為九州君父,外面盡是陛下的子民忍饑受難,陛下不來則矣,既然來了,為何要躲著避而不見?”
沈玥低垂著頭,沉默了半晌,方才低低地擠出幾個字:“朕沒有避而不見。朕已經與戶部商榷好了,明日與百官親自前來施粥,今日……今日是怕鬧出亂子,特意來瞧仲父的。
”
“不敢在外頭瞧,只敢躲在車里頭偷偷摸摸地瞧?”蕭亦然垂眸,玩味似地看著他。
馬車緩緩地行走在郊外的石板路上,隨著清脆的踏蹄聲輕微地搖晃著,沈玥就在這樣意味深長的眼神里,慢慢地紅了臉。
這段時間沒有朝廷庶務勞心費神,也不必為著這一身武藝強行服毒,蕭亦然傷勢和氣色的都恢復的很好,不必再坐輪椅,也能稍微自如的行走。
他站在河提上,鎮壓暴.亂,以己度人,為生民辟前路,似山巔青松,歷風催雪折而不改。
雖歷萬般不平事,猶憐世間苦命人。
他終于又在這雙沉寂已久的深潭里,瞧見了靈動勃發的生氣。
瀲滟眸光隨著車輛一晃一晃的,在他的心尖上愉悅地蹦跶。
蕭亦然問:“陛下刻意來尋臣,可是有什麼要務?”
沈玥被這飛揚的神采蹦地磕磕巴巴:“朕……想來估量一下流民的數量,看看先前籌謀的糧食夠不夠,若是不夠,明日朕就當著百姓的面,打他戶部尚書的烏紗。”
“這位新任戶部尚書是個實干的,瞧著今日賑災接應的情形,大約明日是不必挨打的。漠北與中州交接的幾個軍戶所已經騰出來了,步行北上也就是三兩日的功夫,有屋避身,今年的軍糧也充裕,陛下不必憂心太過。”
沈玥憂心忡忡:“如此最好,民間的俗語說‘逢災必要三年過’,這個冬天的百姓們靠著軍糧撐過去了,明年開春漠北怕是要斷糧,等到開了春,朕一準兒要想法子逼著江浙改桑種田,還要給漠北籌謀軍糧,絕不會放任不管。
”
蕭亦然笑了笑:“好啊。往年這些事都是臣來操辦的,今年有了陛下接手,臣便可以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