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父。”
沈玥也不上去,就趴在觀臺的邊緣,仰頭瞧著他,眼角眉梢都泛著醉酒后的潮紅。
“朕……給仲父帶了山楂糕,酸甜的,仲父吃一個。”
沈玥踮起腳尖,端著糕點盤,用力地舉到他眼前,巴巴地仰著頭。
這是他多次暗中揣度發現的,他仲父雖面上清冷著,不近人情,但只要捏住軟處,便再好相與不過。譬如……他口味偏甜,如果是甜口的糕點吃食,就算是生著氣,他也總是會多多少少的吃上一點。
沈玥舉著盤子,停頓片刻,問道:“仲父吃了嗎?”
“嗯。”上方傳來一聲冷淡的敷衍。
沈玥收回盤子,一個一個地戳著數,確實少了一個,這才抬起頭,笑著看他面無表情地吃完山楂糕。
“仲父,甜嗎?”
“嗯。”
沈玥笑了笑:“那仲父不生氣了?”
他剛欲開口,蕭亦然一記眼刀瞪過來,“不許求情。”
“哦。”沈玥垂下腦袋,跟氅衣的系帶較勁。
他酒意上頭,手抖眼花,看不清楚,越解越緊,打成了解不開的死結,最后喪氣地垂下胳膊,磨磨蹭蹭地走過來,蹲在蕭亦然的輪椅前,小心翼翼地拽了下他的衣裳。
“仲父……幫幫我。”
這幾日,沈玥知道碰了壁,并不如往常一般同他撒嬌討寵,可這會兒借著三分醉意,他便又開始花樣百出的黏人。
只可惜,他對上的是毫無人情的閻羅血煞。
蕭亦然并不吃他這套。
沈玥見人不理他,稍稍消停了片刻,仰頭打量著他。
蕭亦然俯瞰著沙盤,手里還不自覺地握著一個泥塑的小兵俑,神情專注。
他蒼白的臉色,凌厲的眉宇,落在嚴卿丘的眼里是駭人的威煞,威逼誘供的利器,但顯然——對小皇帝來說,只有觸手可即的脆弱感,沒有一絲一毫的威懾力。
他借著三分酒勁,趁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沙盤上,小心翼翼地越湊越近。
蕭亦然感受到腿邊蹭過來的熱度,微微一愣。
他低下頭,將沈玥逮了個正著。
沈玥偷襲不成,龍爪僵硬地舉在半空。
蕭亦然詫異地擰眉看他:“……陛下,這是做什麼?”
“……”
沈玥尷尬地縮回手。
“……沒。”
胃疾痊愈后,他個頭抽條的飛快,曾經只到蕭亦然腰間的小團子,現在已經比他仲父高出半個頭。
……成年后,他就沒再以這個,像小孩子仰視的角度看過他了。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他下頜的棱角,抿緊的薄唇,嘴角彎曲的弧度也不再顯得那麼冷硬……似乎,還溢散著山楂糕的酸甜。
沈玥緩緩地咽了下口水。
蕭亦然詫異地看著他,眸色微暗,似乎想要弄明白他這又是在鬧騰什麼。
沈玥被這雙明眸勾著,忍不住再次抬起手,想要去戳他那雙擰成一團的眉心,戳散他皺起的煩憂。
蕭亦然被他驀地一指頭戳上來,眉頭擰得愈發緊:“陛下這是醉了嗎?”
“嗯。”
沈玥驀地清醒幾分,被自己這膽大包天的行徑先鬧紅了臉。
他慌亂地指了指自己的氅衣上系著的那個大疙瘩,聲音中就帶了幾分討好似的撒嬌。
“仲父給朕解開嘛,朕熱得很。”
“……”
這崽子當真是順桿爬的好手。
蕭亦然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手。
沈玥沒討到好處,索性騰地一下從地上站起來。
酒意轟地一下涌上心頭。
這一灣湛藍的春水,給他素日的理智都晃了個精光。
他仿佛能從這雙平靜的眼眸里看到了他自萬千磨礪中向自己走來,撐在自己身前的模樣。
沈玥驀地俯下身,張開雙臂撐在他輪椅的扶手上,將蕭亦然牢牢罩在自己的身下,不留半分退路。
二人貼得極近,近到蕭亦然能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笑意里裹著自己的倒影。
蕭亦然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泥人。
“仲父身上的傷勢可好些了?”
沈玥意有所指地瞧著他,指尖輕輕摩挲著輪椅的扶手。
“仲父此次毒發……很難捱吧。”
“……”
蕭亦然沒吭聲。
今年雪落得早,御書房的地龍一早便燒起來了。
熱氣烘得他渾身燥熱,出了一層薄薄的潮汗。
沈玥眼底帶了幾分含義不明的笑意,在他耳邊呵著氣,輕聲說:“中秋國宴,才過了短短兩個月,仲父這麼快就不再防備朕了嗎?”
沈玥的手像一條靈巧的蛇,順著椅背攀到他的手背。
他用了些力道,極富侵略性的探進蕭亦然的五指間。
蕭亦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仲父啊……”沈玥貼著他的面頰,低低地竊語,“仲父此次傷重,已不足以支撐你再服毒,蝕骨毒發還不到七日呢,怎麼就敢如此不加防備地把自己往朕的深宮里送?”
沈玥驀地反手,輕而易舉地將蕭亦然的左手反扣在他的掌心,強硬地將自己的手指送到他的指間,與他十指相扣。
“沒有危機的時候,朕就是最大的危機,仲父難道忘了麼?”
他現在想起來了。
但是已經遲了。
干燥的熱度,順著手掌著起了火,一路燒到他的脊骨。
蕭亦然倏地捏斷了兵俑的胳膊,礫粉灑落一地。
沈玥戲謔地盯著他,愉悅地笑了。
“仲父,這里……”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尖,不懷好意地笑,“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