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寒風刺骨,嚴卿丘凍得嘴唇青紫,臉色煞白。
他聲音顫抖著:“陛下也是有過明旨,要走三司會審,還我等一個清白公道的。王爺未審先殺,濫用私刑……”
“大逆不道的事,本王干地多了。”
蕭亦然輕蔑一哂,“區區一個儆猴的雞……殺便殺了,又能如何?”
嚴卿丘猛地一抖。
閻羅血煞……
這人殺了大半個嚴家,他可什麼事都能干的出來。
“今日,本王這里倒也并非沒有生路可走。”蕭亦然一宿未睡的眼眸里沁著入骨的血氣,緩緩豎起一根手指,“活路只有一條,但卻不止你一個人走。
你可知道你那位好侄兒,現下在做什麼?”
“……”
嚴卿丘眼中略過一絲怨毒。
飲宴大殿,高客相待。
“你是個明白人,應該知道嚴子瑜是如何踩著你上位的。天下糧倉的生意,你應是能說了算的吧。”
他一副“今日你要敢說半個不字,即刻刀斧挾身”的架勢,嚴卿丘趕忙擠出一臉笑意,堅決地點了點頭。
“老朽不才,畢竟也是家主的親叔叔,上一輩的人里……”
“能說了算便好。”
蕭亦然打斷他喋喋不休的自我吹捧,“為著著朝廷的政務,和江浙百萬的流民,本王可以給你一個走活路的機會,至于抓不抓的住,想死還是想活,都取決于你。”
二桃可殺三士。
為這僅有的一條生路,這叔侄二人勢必要爭個你死我活。
蕭亦然手里捏著泥塑的陶俑,緩緩地俯下身盯著他。
血性。
嚴卿丘在寒冬之中驀地生出一身冷汗。
這人身上涌動著的,是他在金陵,中州,天下九州都不曾見過的血性。
他終于在這眼神里明白,為何十年前,長兄愿冒天下之大不韙,叛國棄家也要打壓漠北的崛起。
這是行走在大漠戈壁上的狼群,羊群既得益于狼的庇護,也永遠會對血性心生畏懼。
于是,他們因這日夜不止的恐懼,逼得孤狼掉頭,張開利爪,沖入羊群撕咬地血流成河。
即便孤狼重傷,兩敗俱傷,但只一個眼神,依舊能讓嚴卿丘自心底生出永不可戰勝的頹敗。
“嚴氏皆可死——本王聽說天下糧倉的家訓勇猛如斯。那你應該明白,你活,還是嚴子瑜死,于本王而言都無半點分別。若你再生事端,從中作梗,本王便將你就地活埋,化作養田之土。”
嚴卿丘猛地打了個寒噤。
蕭亦然一招手,羽林衛上前,將他拖進了宮。
沈玥與他配合的好,和和氣氣地接收了人。
給嚴卿丘擦干了身上的冰水,又賜了驅寒的姜湯,方才從正殿抽調了兩名翰林,擺在桌面上攤開了談。
內廷裁撤的繡娘,皇家御用的好手藝,換金陵嚴家開府庫存糧賑災,若有佃農身契愿北遷者,則需一并放出。
天下糧倉私吞民田,鬧得連年饑荒,也要一并整改——明年開春種前,便要改桑茶之田,還稻于民。
朝廷出錢補貼改田的差價,就用秋狝查抄的贓物相抵,自南洋回船后不走國庫,直接送運往金陵。介時,朝廷將派欽差輪換下江、浙兩州,親自盯著天下糧倉改田,于明年中秋前收糧清賬。
至這筆贓款的估值和能改的田畝數,戶部新上任的修尚書親自帶著兩名司務,過來偏殿同嚴家的叔侄二人清算。
蕭亦然不在朝掌政,漠北又要吸納數十萬流民,首要保障明年漠北的供糧。
雖暫且是一筆還在路上的空頭銀,但就此言和,也算是雙贏的買賣。
六部閣臣這一夜,在杜明棠的調配籌謀下配合到了極致,效率空前。
晨光大亮時分,趕了一宿的賑災、遷民、改田、河道衙門等政務奏疏一一匯成票擬。
沈玥當場執筆披紅,六百里急遞下發江浙。
銀錢、糧草皆已到位,諸方關系業已打點妥當。
內閣一并派遣前通政司使杜英欽差南下,督查賑災遷民一事,嚴查兩州官員考評、貪墨、瀆職等行徑。
【生涯不復舊桑田,可憐無數沈郎錢。】
流民北遷終入正軌。
錦囊第二計,在諸方籌謀之下,塵埃落定。
此時,冬已入九,年關將至。
作者有話要說:
中州城,城摞城,城下摞著中州城——改自開封的民謠:開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幾座城。龍亭宮,宮摞宮,潘楊湖底幾座宮。
開封城下面,是真的一層又一層摞了好幾層前朝古都希望以后有機會可以去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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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清正心
籌謀落定,大宴散去,停朝一日。
今夜六部的堂官出人出力,光祿寺重新上了早膳,又安排了值房暫歇。
沈玥親自送杜明棠出了大雍門,任卓正候在宮門口,他理袍跪下,青衣席地,行的是學生禮。
“老師。”任卓在金鑾殿上昂起的頭,此時低垂在胸前,恭謹的施了禮。
杜英在府里已聽聞了昨夜大殿中的事端,一早趕了車候在宮門口等著接人。
他快步走過來,揖手給沈玥施了禮。
杜英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任卓,冷聲道:“祖父,我們回去罷,莫要理這沒輕重的人,憑白惹得一身干系。
”
“住口!”
杜明棠赫然抬頭喝道:竹可焚,不可毀其節,輪得到你來妄議我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