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八方風雨僅剩的二位長老,殺氣騰騰地入了正殿。
守在正殿的金吾衛不可能放他進去,里外交鋒,嘈雜紛亂,說什麼的都有。
端坐上首的小皇帝漠然地發了話:“都帶進來罷。有什麼話,當面奏諫。”
任卓搶先袁釗一步,進了大殿跪下。
“太學監生任卓請奏陛下——!”
沈玥抬手,令他起身。
任卓不動,跪直了身子,朗聲道:“太學監生任卓,久讀圣賢詩書,今自江北而歸,方覺為臣工責任之重,今謹奏陛下以九州萬民為重,赦江北浙安兩州流民生路!”
偏殿之中,謝嘉澍的臉色倏地變了。
嚴子瑜攥緊了椅背上的手柄。
二人隔著空曠的大殿四目相望,聽著正殿的鏗鏘堅定的聲音,在彼此的眼中仿佛看見了一柄直通天地的鋼刃。
自永貞朝起,鐵馬冰河封鎖九州官道長達二十余年,借著江浙這一場不知是人禍還是天災的大旱,終于將此事再次捅到了朝廷之上,百官眼前。
任卓神色凜然,繼續跪呈下情。
“自古賑災,皆有流民不得入城之規。故而監生與袁副將二人持武揚王令共至江北水師,意在借船只而載流民北上。
然水師提督明知我等意圖助流民遷徙,非但不施以援手,竟反設鴻門宴,陷袁副將于囹圄!
幸得袁副將以命相博,監生這才得以出逃入京,面見君上。
監生奏諫江北水師提督張逸、蘇鴻達——上枉負君恩,下不顧百姓,官虎吏狼,視萬民如芻狗!”
任卓之聲郎朗,貫徹大殿。
一字一句猶如利劍,直刺九州之大患。
此次水師針對袁征和姜帆布下的這個局,便是地方給朝廷一個強硬的警告——地方上寧愿流民泛濫,老弱死道,少壯為賊,盡數爛在江北,也不許生民北上,掙一條活路。
雖江北浙安兩州的督撫,今年謊報了旱情天災,暫且遮住嚴家侵田致荒之勢。
但一年到底下了幾次雨,能寫進上承朝廷的奏疏之上,卻塞不進百姓的悠悠眾口。
大批流民入京勢必會影響其年終的考評,考評事關來年的賦稅和官位。
今年又逢瓊華夜宴,為保頭頂烏紗,這些衣冠禽獸什麼事都能做得出。
更遑論,官道上還有鐵馬冰河這頭攔路虎。
“住口!”
眼見他越說越直指不可言說之事,季賢拂袖高聲厲喝,“這些朝政之事自有六部秉承朝廷,內閣與皇上擬旨,還輪不到你在這妄議朝政!
今日太和殿是陛下宮宴,非議政之處,守衛何在?將此人拖下去!治他個殿前喧嘩之罪!”
“我看誰敢!”
袁釗猛地一跺腳,似一座山般站在任卓的身后。
上前的金吾衛頓在當場。
一干御史被武揚王打壓多年,此時唯恐蕭亦然在幕后主使,借流民賑災之機復辟臨朝。
當下眾臣連文人體面也不顧,紛紛下場,站到袁釗身前。
太和金殿紛亂一團。
為首的張庭略斥道:“袁大將軍戴甲上殿本就不合規制,當著百官的面,你這是同謀逆的死罪!”
“少他娘的跟老子來這套!”
袁釗瞪圓了眼睛,高聲怒斥:“老子的親弟弟,皇上圣旨親封的六品中郎將,被江北水師提督私自囚禁,是謀逆嗎!
數十萬的災民無家可歸,我漠北出錢出糧,接人北上,是謀逆嗎!
官道上被不知是什麼的驛站連綿封鎖,連一封求救的信都送不出來,這是他娘的謀逆嗎!
你們一個個能說會道,朝廷的高官厚祿養著,真正大逆不道霍亂蒼生的人,都御史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老子現在出來為自己親弟弟喊聲冤,這就他娘的反倒成謀逆了嗎!”
他未著配刀,刀鋒卻割傷了在場所有人的顏面。
袁釗這話徹底撕破了眾人維系的最后一層遮羞布。
偏殿的謝嘉澍臉色已然鐵青。
九州軍政自治,若沒有這一鬧,江北與浙安的流民,就是地方的私政。
中州朝廷可以撥款、減賦,至多派個欽差巡撫,斷沒有進內閣下旨干預的理由。
至于鐵馬冰河的封鎖,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了,若一朝因此斷了,九州如何往來?
這些事,拿上了臺面說,是要連累九州萬方,令政權動蕩的大干系。
“說下去!”
袁釗一屆武將,并不管什麼政權干系。
他側頭看了任卓一眼,面向群臣,凜然呵斥:“老子十二歲入編,殺過的韃子比你們吃過的鹽都多!
今天老子就站在這里,把話都他娘的給我說清楚!誰也別想攔著!”
任卓跪得筆直,揖手再諫:“江北……”
……
“剛毅啊……”
杜明棠幽幽地開了口:“此事內閣已經明了,今日散了宴便擬旨清算,該查的人要查,該管的災民要管。
至于袁副將,該放的人內閣也必定會下急遞,敦促地方放人。
若你還有甚麼下情要稟,都一一回稟到我這里,老師替你做主。”
強行捂嘴不成,杜明棠便使出懷柔手段,擺出首輔的身份,拉出師生關系,動情曉理,提點任卓——今日這場鬧劇,就到此為止,切莫再生事端。
“元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