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瑜,何必同幾個野孩子一般計較,失了體面。”
嚴子瑜低下頭,拱手施禮道:“侄兒只想著不能露了行藏,被人察覺,這才唬了他們一下,不成想還是擾了三叔清凈。”
嚴卿丘不說話,垂著頭倒了洗茶水。
嚴子瑜見狀順勢收了話茬,上前拿起一旁的香錘,將那一盞香灰細細地捋平點燃。
飲茶品香過后,嚴卿丘抬頭方才瞧了他一眼,淡淡地問:“聯系上內閣里那個人了?”
嚴子瑜再度施禮道:“飛書已經放出去了,還不曾收到回信。”
嚴卿丘冷哼一聲,怒道:“這就是你父親留下的好線人!搭進去了軍糧這樣好的掣肘不說,一百七十二處通訊之所,幾代人的經營,毀于一旦!
沒取得了武揚王的性命不說,反倒叫他殺了我們朝中的臂膀,就連往日同內府庫的干系都暴露得一干二凈!
搬起石頭砸死了自己,待傳回金陵去,看你如何同本家交代!”
嚴子瑜垂頭不語,面上恭謹如常。
陰謀弄權,有贏就有輸。
贏了,他成功取代嚴二那個廢物上位。
輸了,有嚴卿丘這樣的叔字輩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交代。
嚴子瑜低眉斂目,靜靜地聽著他撒火,重新沖起一杯新茶,恭敬地擱到嚴卿丘的身前,不疾不徐地說道:“三叔莫急。此次好歹拉下了武揚王的攝政之權,倒也并非一無所獲。
侄兒今日來找三叔,便是要說此事。”
嚴卿丘冷哼一聲:“只要北營的五萬鐵甲還姓蕭,莫說他蕭三只不過是出了內閣,就算貶為了庶民又怎樣?”
“三叔說的是……”
嚴卿丘擺擺手,頗有些不耐道:“行了。
別賣關子!庶出之子就是上不得臺面,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
嚴子瑜娓娓道來:“三叔可知現在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的新政?
新政令宮中貴人著舊衣,不可穿一日便棄,巾子浴帕等一應織物皆不可只用一次便廢。
單這一項,便裁撤下了尚衣監、針工局、巾帽局等一干內廷頂尖繡娘約兩千人,織機一千八百余架。”
嚴卿丘微微瞇起眼睛,在心中飛速的盤算著。
尚宮局的繡娘,頂尖的工藝,若能收下這一批人送至天下糧倉的織造坊,一年的收益可達銀百萬兩。
有這一筆巨資兜底,便不愁如何跟金陵交代先前的失策。
他面上陰沉不顯,淡淡地問道:“從何處得來的消息?小皇帝背后還有金玉良緣等著接手,今年的糧已經交了,我們手上的籌碼……可不多。”
嚴子瑜不慌不忙地俯下身,篤定道:“三叔,糧食年年產,歲貢年年交,靠金玉良緣家的胭脂水粉喂不飽漠北的兵。若三叔放心的話,不妨放侄兒去探一探小皇帝的底。”
“閻羅血煞在圍場吃了那樣大的虧,正滿城搜捕我等的行蹤,你貿然出頭,就不怕……?”
嚴卿丘曲起兩根手指,重重地彈在他的髕骨上。
嚴子瑜腿上的舊傷吃痛,霎時冒出一身冷汗。
他強撐著笑道:“先前侄兒試過那蕭三,他還需要中州嚴家有個門面撐著,才好同金陵周旋,必不會要侄兒的性命。”
他既不惜死,嚴卿丘也沒有再攔,只是隨意地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自行去做。
嚴子瑜恭敬地行了跪禮退下,行至門口處,一旁的侍女跪在地上要替他穿鞋,他聲音溫和地阻止道:“莫臟了姑娘的玉手。
”
隨即俯身穿上鞋,坐上輪椅,抽身而去。
老者看著他的背影,招手命侍女進來:“這香爐和茶盞都拿出去碎了,將他踩過的路都撒水焚香,莫要拿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污了我的眼。”
侍女不知這話他是說的自己還是那方才出去的嚴子瑜,捧了那價值千金的茶盞和香爐,低著頭退出了門。
嚴卿丘聽著門后傳來清脆的金石碎裂之聲,布滿褶皺的臉方才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
*
嚴子瑜出門躬身上了馬車,趕車的侍從未走來路。
出了南城后,七扭八拐地繞進了一旁不起眼的小巷。
另一輛馬車停在巷尾,兩車并行。
嚴子瑜湊過去,低聲道:“繡女的生意,已經談妥了,利字當頭,天下糧倉自然沒有半個不字。”
“嚴公子火燒了中州所有的通訊之所,還能如此之快的做下決定嗎?”另一架馬車之中,冰冷的聲音透過車簾,落在遙遙白雪上。
“子瑜自然有自己的門道。”嚴子瑜溫和地笑了笑,一帶而過。
若暴露了嚴卿丘的存在,他便沒有任何能與蕭亦然直接攤牌的本錢。
能左右金陵的態度,與朝廷談下這樁生意的,顯然不會是他一個庶出的傀儡公子。
“一兩銀錢的門道?”
蕭亦然緩緩撩開車簾,眼神半隱在陰影下,不動聲色地扎在嚴子瑜身上。
嚴子瑜迎面對上他涌動的殺氣,不懼不畏地反問:“王爺在同子瑜打什麼啞謎嗎?”
……
蕭亦然審視片刻。
嚴子瑜面帶笑意,溫和從容,眼神也真摯地不似作偽。
蕭亦然道:“望日月圓,是良辰吉日,宜大慶。
內廷司在太和殿賀陛下親政,辦龍門燒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