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然:“用過晚膳沒有?”
沈玥垂著腦袋搖頭。
“鈴在那邊,自己搖鈴喊人。”
沈玥不吭聲,一動不動地站著,低頭瞧著自己臟兮兮的衣裳,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沈玥熟稔地給他腳下的火盆添炭,暖烘烘的熱氣罩著,這才有種從外頭的寒風里定下來的感覺。
蕭亦然向來不是很懂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見他不說話,便以為是自己方才給人笑得狠了,小皇帝顏面上過不去,便自行推著輪椅搖鈴給他叫了晚膳,將掛在衣架上的常服遞過去,讓他換上。
沈玥鮮少穿墨色的玄衣,罩在黑袍里脫了幾分少年稚氣,更顯英挺。
……如果他不直愣愣地杵在那兒,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沈玥臉埋在碗里,垂著頭扒飯,悶聲道:“仲父不必管我,我就在這兒待一會兒,等下就走。”
蕭亦然終于遲鈍察覺出些許異樣,又不能當真給他扔在這兒放任不管,推著輪椅坐到他的身前,問道:“發生了何事?”
“……”沈玥搖搖頭,一聲不吭。
蕭亦然深吸一口氣,眉頭收緊。
竟然又跟他鬧起脾氣來了。
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青山不就朕,朕來就青山~會翻墻的娃兒有人哄!
真·不解風情·攝政王:這是干啥?莫名其妙
第53章 渡往生
蕭亦然耐著性子,放輕了聲音:“可是哪位大人給陛下氣受了?”
沈玥看了他一眼,詫異道:“仲父不在,還有誰能給我氣受?”
“……”
蕭亦然被他堵的無話可說。
若不是剛才撿到他的時候,沈玥那副好似天塌了般魂不守舍的模樣,他現在就想給這崽子扔到外頭去吹涼風。
他還顧忌著沈玥那些莫名的心思,有心避嫌,與他拉開些距離,不動聲色地側目打量著沈玥。
胃口似乎還不錯,除卻臉臟了點,瞧著沒有什麼大礙,便不再管他,復又回到桌案前寫奏疏。
沈玥吃完放下碗,湊過來看他。
“仲父在寫什麼?”
“致仕,還祿位于君。”蕭亦然頭也不抬地答。
“……什麼?”
蕭亦然寫完奏疏,蓋上自己的印章,交到沈玥的手中,平靜地解釋道:“先前在南苑,臣與元輔做了交易,以臣之性命換內閣襄助,現下漠北軍務未定,元輔也還有用得著臣的地方。
但陛下既已親政,臣便該交出手中的一切權柄,徹底退出朝堂,此為制衡之道,陛下應該明白。”
沈玥愣了片刻。
帝王之術,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懂。
但他并不想因此而妥協,在眾臣的反對之下次次據理力爭,擺開功績情理,甚至不惜一再打壓忠心護佑他杜明棠,只為了能給他一個相對公平的退路。
蕭亦然始終都不曾逾越過王座半步,可若這份辭呈遞進了文淵閣,他在南苑秋狝的所為,便是板上釘釘,成王敗寇的謀逆之舉,再半點無回旋的余地,將會被世人乃至后世史書反復拉出來鞭撻。
原本他還在小心翼翼地庇佑著蕭亦然心頭僅剩的這一點余暉,卻不曾想,他早已做好了殉于山河的準備。
他將僅剩的忠心肝膽都留在了南苑的那個雪夜,平靜地處置遺留的軍務,安置手下的部將,為自己準備著一場無人知曉的葬禮。
蕭亦然平靜地給自己的墳塋上添磚加瓦:“陛下為臣爭了這些時日已經足夠。
此番清洗貪腐官員,世家吃了大虧,元輔及一干保守派閣臣也做出了不小的妥協和退讓。朝局官場之上當和光同塵,一方氣勢過剩,東風強壓西風,遲早要遭反噬。四大家若反應過來聯手以對,這些時日的籌謀皆會功虧一簣。
過去因臣在朝攝政,中州只有倒臣與親臣兩派,臣退出朝局,這些被壓制的勢力才能漸漸付出水面。陛下也才能著手理順官場,徐徐圖之。”
沈玥蹲在火盆邊,并不接他的話。
他沉默了許久,才沒頭沒尾地說:“仲父的身體可還好嗎?算著時日,還有十余日蝕骨散便會再次發作,仲父傷重未愈,損了元氣,只怕難捱。”
他抬起頭,看了蕭亦然一眼,就知道他根本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蝕骨散也好,朝局也罷,他向來孤身應對這些虎視眈眈的深淵,隨時都做好了萬劫不復的準備,以至于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無聲無息地墜落。
“姜叔當年是御醫出身,又是杏林世家,有他在會沒事的。”蕭亦然以近乎誠懇的態度,隨意敷衍了他一句。
能在蝕骨散之下撐多久,他其實也并沒有多少把握。
蕭亦然看著他幽深的目光,忽地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就此打斷沈玥那些旖旎的良機.
他話鋒一轉,罕見地吐露了幾分強悍表象之下的艱難:“蝕骨之毒陰狠,即便不再服毒,好生調理,臣也撐不了多久。陛下……也該早日習慣,沒有臣擋在你身前的時日。”
沈玥已是心如火焚,卻沒想到他的好仲父居然還能在火上再放個炮仗,把自己炸個粉身碎骨給他看。
他站起身,微微踉蹌了一下,頂著蕭亦然的目光,接過那份堪比遺書的致仕辭呈,倉惶地轉過身,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