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輕車熟路地繞進大理寺,誰也沒驚動,徑直下了詔獄。
緹騎都散了出去,忙著抄家搜贓,詔獄里血霧凝重,哀嚎陣陣。
沈玥擺了三道小菜,燙了一壺熱酒,將蓬頭垢面的黎沐拉出來。
沈玥招待他坐下,客氣地笑道:“表哥啊,朕有幾個問題不明白,特地前來請教。”
黎沐盤腿坐在地上,受過兩輪刑審,剩的八個手指已經見了骨,捏不住筷子。
他也沒想動這些酒水,只仰頭看著:“黎家待陛下不薄,為著放區區工部幾個武功衛,陛下就這般待我,是在誅心!誅金玉良緣、天下人的心!”
沈玥和氣地笑著附和,還頗為認可地點點頭:“是了。朕就是在借題發揮,小題大做。朕若不拿自己人下手,天下人怎知朕新帝親政三把火的決心?誰讓表哥撞到朕的槍口上了呢?送上門的錢不拿,朕傻嗎?”
他一連串的反問,直接了當地釘死了黎沐想要翻盤的心。
沈玥頗為遺憾地搖搖頭:“其實原本……朕也不想同表兄之間鬧得如此難看,可你們素日里貪些銀錢便罷了,為何要將手伸到秋狝里呢?仲父和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你們以為害死了他,扶我上位,就能得到天大的好處不成?”
黎沐喘息著,狠狠地盯著他:“你想知道什麼?中州縱火,內府庫和戶部的事,我一概不知!”
“朕……若想問那些,今日便該提審舅舅了,說起來也有些羞愧。”
沈玥展開紙扇遮住臉,略帶羞赧地說:“朕心悅一人,他卻對朕避之唯恐不及。表哥縱橫花叢,向來會討人歡心,故而朕特意前來請教表哥,該如何?”
“你耍我!”黎沐瞪起眼睛,怒目而視。
“朕誠心討教,表哥怎麼能這樣講?”沈玥不以為忤,他歪著頭一邊在獄審堂文上寫著,一邊自顧自地說道,“朕上次待他是兇了些,那不也是心疼他嘛,可誰知道他轉頭就生了朕的氣,都不怎麼搭理朕了。朕先前被他一晾就是好幾年,屬實是怕了他了,現在同他連句話都說不上,這可怎麼哄才好?
朕有心想送禮給他表示歉意,可朕過往什麼都送過,他也都不稀罕,先前朕送他六尺高的大松,不出半個月,硬是被他生生澆水灌死了。朕這份禮,還得送到他心坎上才行。”
沈玥笑著落了筆,將案卷攤開在他的眼前:“朕思來想去,只好前來求助表哥,表哥覺得,朕送半個金玉良緣給他,這誠意可夠?”
黎沐陰仄地笑出聲,繼而仰頭大笑。
“說什麼金玉良緣,你就是要借刀殺了我們,來昭告天下——你是個大義滅親,斬斷出身商賈的尊貴帝王!你做夢!”
他一改先前怯懦之相,拽著鐐銬上前,死死地盯著沈玥:“沈六郎!你坐明堂,披黃襖,受天下人尊崇,也改不了你骨子里流著金玉良緣的血!你知道什麼是良緣……就是開花樓的鴇子!你以為自己算是個什麼金貴東西!”
“表哥提點的是。”沈玥笑著點頭,又在案卷上添了幾筆,“六坊紅樓轉手前,這些年往來的銀錢和耳目,也需仔細清賬。”
黎沐扭頭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沫子,狠厲道:“太后娘娘在上!你不孝不仁不義,沒了黎家相護,你那早死的爹就是你的下場!”
“太后啊。”沈玥斂了笑,輕飄飄地說,“太后娘娘連親子都可殺,表哥你覺得自己,又算個什麼東西呢?”
沈玥倏地上前一步,抬腳踩在黎沐的斷指上。
“至于四大世家麼……”
沈玥一個一個地挑著他血肉模糊的手指,挑出個相對完整的指印,按在案卷上。
黎沐大汗淋漓,渾身顫抖著,強忍著不喊痛出聲。
“黎姓失鹿,天下共逐之。表哥,朕方才還覺得你有了長進,怎的又天真起來了?做甚麼四大家聯手逼宮,救你出囹圄的美夢?”
沈玥和氣地笑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朕且留你一雙眼睛,表哥可與乃父好生看著——待你成了鹿,在你身上扒皮抽筋啖血食肉的,都是誰。”
陰仄血腥的詔獄里處處透著刺骨的冰寒。
黎沐在那平靜的眼神里看到了比死更恐怖的殺意。
沈玥從容地轉過身,收拾好桌上的案卷,狀似隨意地說:“表哥先前好酒好宴的款待過朕多次,朕也并非不念舊情之人,若還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盡管同獄卒說,朕一律滿足表哥。畢竟……明日就公審了嘛。”
黎沐瞳孔驟縮:“什麼堂審?春審怎麼也要過了年后,怎可能如此之快!”
“誰跟表哥說朕要走春審了?”沈玥詫異地看向他,“嚴冬難過啊……朕總得搜刮幾分家底,賑災給糧,過了個這個年關。”
黎沐驚恐地望著那一桌斷頭飯,勉強鑄起的防線霎時潰不成軍。
沈玥笑著沖他點點頭:“表哥慢用。朕便先告辭了。”
“六郎!六郎你放了我……”黎沐拽著鐐鎖,瘋狂地上前高聲嘶喊,“陛下!我是你親表哥,我打小帶著玩,什麼好事情、漂亮姐兒,做哥哥的那一次沒有想著你!你不能這樣對我!”
沈玥不為所動,抬手示意緹騎拖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