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平安將一早備好的油潑上去,大火轟然而起,將罪證盡數舔舐。
沈玥言語十分誠懇:“主少國疑,先前社稷全仰賴仲父與諸位愛卿,朕心不勝感激。諸位愛卿哪一個的年紀都可做朕的師長,日后大雍朝的江山還多的是用得上諸卿的地方。
秋狝之前的事,既往不咎,秋狝之中的事,就留在秋狝里罷。”
他輕飄飄地一句話,抿了先前的功過仇怨。
先前還對這對這位年輕的傀儡皇帝有幾分輕視的人,此刻都恭謹地跪伏在地,莫敢抬頭,透過朔風吹來的煙和熱度,清晰地感知著庭院里燃燒的熊熊大火。
“陛下天縱圣明。”眾臣齊呼圣諭。
沈玥負手站在門邊,等著火燒盡了,方才轉過身。
“光祿寺的膳食備好了,諸卿將就著用些。”
一小碗清水面,分到各人的手上,眾臣跪著接了。
沈玥也端了一碗,撩起衣擺,坐在門檻上,挑起面,吸溜了一大口。
“榆樹剝了皮,碾出粉,和著水,做成面,這一口在饑荒年,只有農家的富戶才吃的起。”沈玥筷子敲了敲碗邊,“都別愣著,跟朕一起嘗嘗光祿寺的手藝如何?”
前頭才燒了賬冊,又賜了樹皮面,一干人忐忑地揣摩著圣意,小心地吃著面。
杜明棠賜了坐,正了發冠,捧著碗道:“榆樹周身都可食,春季掐了新鮮的榆樹錢烙餅,鮮香軟嫩,白皮消丹毒,還可入藥,是十里八鄉的寶貝,平時是不許剝皮的。”
“閣老知之甚廣。”沈玥笑著點頭,“朕少時吃過一次,時常惦念著。”
眾人有些驚訝,跪著的一干大員里,不少人連聽都不曾聽說過。
杜明棠凝聲道:“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陛下憂國憂民,社稷之福也。”①
“朕何德何能自比堯舜?朕是幼時去滄云關的時候,缺水斷糧,餓得哭,仲父被朕鬧得沒法子,便翻墻入了他生母的舊宅,砍了榆樹磨皮,煮了面給朕吃。”
沈玥擱下碗,比劃了一個比臉大的圓:“仲父他根本不會做吃食,折騰了大半宿,沒滋沒味的連鹽都沒放,這麼大一碗,朕全吃了,連湯都沒剩下一口。”
沈玥笑了笑,下頭也跟著松了口氣。
“可朕當時怎麼沒想過,仲父他當時也是餓著肚子在打仗呢?那年中州的援軍和軍需遲遲不發,酷暑之時,滄云關外的草場都被曬成了石頭灘,滄云關那麼多將士,甚至連口水都沒得喝,他們都是怎麼熬過去的?”
整個議事廳的空氣瞬時凝固了。
“朕年紀尚輕,治國,為民……諸卿都比朕有經驗,諸卿奉行為民覲見也好,政令不同申斥駁議也罷,朕沒那許多規矩,都可酌情而議。
但有一樣,朕要百姓們要有飯吃,有衣穿,誰要是砸了百姓的飯碗,朕就要他端不起碗!”
沈玥撇了一眼王全,他恭敬地端上一個托盤,上頭赫然放著兩個血已凝成褐色的手指頭。
“不論他多大名頭,身后就是兩張板,既舍得死,朕就舍得埋。”
沈玥拍了拍手,站起身,招呼小平安:“再給各位大人們續上一碗。在朝為官,為社稷謀福祉,旁的不好說,面管夠。”
一連吃了三碗榆樹面,當夜,戶部尚書的人選便遞上了皇帝的案頭。
季賢舉薦同期修亞新破格升任戶部侍郎,暫代戶尚書一職,沈玥親旨親封,無需前往南苑面圣,直接埋進十二內府庫清賬。
而后又親自擬旨,不待大理寺復查,即刻著禁衛于中州四城搜捕嚴氏兄弟,查抄黎府,幽閉黎氏太后于慈安宮。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嘉禾帝以絕不遜于武揚攝政王的雷霆手段,恩威并施,敲山震虎,為他的親政臨朝,整治貪墨拉開了序幕。
至此,沈玥終于下旨宣告結束秋狝,啟程返京。
作者有話要說:
①:孟子·離婁下
卷二 以血濺山河
第51章 寒衣節
迎冬下了雪,中州的大風就沒有停過,日日刮在人的心頭上,吹得人心亂如麻。
寒衣節一早,沈玥臨朝,授冬衣,賜豆米羹,暫停國事一日,并著戶部與兵部清點為國捐軀者,籌銀撫恤。
蕭亦然不必上朝會,乘車出了中州,奔北營外山麓的墓園去了。
山里路窄,過不了馬車,勉強可走輪椅,老姜頭慢慢地推著他,趟過泥濘的小徑,來到一座新墳前。
袁釗已帶人來灑掃祭祀過,老姜頭上了柱香,擺了三疊果盤,燒了些白紙寒衣。
蕭亦然抱著一壺酒,單手開了木塞,倒在碑前。
“敬五爺。”
沈玥親筆給鐘倫寫了神道碑,載其棄筆從戎,畢生戰功赫赫。
蕭亦然抬手擦了碑上的落灰,輕聲道:“早知陛下寫得這般吹捧,不如我來寫好了。若五爺瞧見了這碑文,怕是要爬出來,親手推了這些諛詞。”
“孰謂公死?凜凜猶生!①照老漢看這碑寫得好的很嘞!”老姜頭坐在地上,看著火。
蕭亦然笑了笑:“姜叔說好,那便是好了。”
二人靜靜地等著寒衣燃盡,下了山,袁釗一早便在營門外候著。
“老三!快讓我瞧瞧,傷勢好些沒有!”
蕭亦然坐在輪椅上,面無表情地被他拎起胳膊揉來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