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畢竟有他父親拿三百萬石軍糧保他呢,仲父又何必自責?”沈玥寬慰道,“這招借勢用勢玩得漂亮,算是棋逢對手,朕已經很久不曾遇到過如此厲害的敵人了。”
蕭亦然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沈玥忙笑著找補:“朕從不曾將仲父算作敵人的。”
蕭亦然不與他逞口舌之爭,垂眸盤算利弊。
嚴子瑜手中沒有任何勢力,背后也沒有嚴家的支持,就連他自己的性命,也只因糧入中州前,未免節外生枝,才被暫且留下。可他一步步撒網布局,籠絡其父留下的朝中勢力,于中州縱下一場火燒一百七十二家通訊之所的大火,借力打力,以小博大,時機、各方勢力的掣肘和軟肋都被他拿捏的恰到好處,中間但凡有一個環節出了岔子,便是玩火自焚。
就是這樣一條絕路,被他走活了,不僅算計進了當朝武揚王的半條性命,用貪墨案斬斷了他的攝政之路一般,最后還明目張膽地送來這一紙投名狀,威脅他收下。
“這位嚴大公子,當真是好手段啊。”沈玥把玩著那封竹簡,在指尖轉出一個漂亮的花旋,“仲父意下如何?”
蕭亦然沉默少傾:“先前是我低估了嚴子瑜,為調糧放他出了詔獄,這才鬧得難以收場。既然技不如人,露了把柄給他,眼下只能暫且遂了他的意,拖到軍糧入京再說。”
沈玥微微點頭:“好。仲父且放寬心,朕不會令軍糧懸得太久。”
“聽政在即,陛下且去罷。”既做了決定,蕭亦然便不再耽溺于此。他單手推著輪椅,進了內屋,經過門口的時候,順手撈起爐上熱著的藥,一口氣干了。
沈玥目光從他身上轉向門外,這才注意到王全已經侯立在雪地里多時。他提筆仿著蕭亦然的字跡,寫下書信一封,交予張之敬,前往議政廳。
秋狝返程前的最后一次議政,沈玥把從黎元明那繳來的兩箱賬冊,搬進了議政廳外的院子。受黎元明的牽連,戶部已無堂上官,各司庫大使也在停職審查之列。
沈玥坐于中堂最前方,檀木長案上擺著通政使司草擬的任命人選,只待議過后批紅蓋章。
沈玥執筆落在擬定人選的名單上,看向杜明棠問道:“九卿重臣不可或缺,戶部尚書為何未有推舉人選?”
“陛下圣明,未見著黎大人的定罪章程,這幾日陛下宵衣旰食,便不曾前去叨擾。”杜明棠話中有話。
“是朕的疏忽,人朕已經送進了大理寺的詔獄,定審研判還有段日子。日前下了雪,凜冬在即,今年兩個州先后報了大旱,正是用錢的時候,旁的官職可以慢慢地議,品階低的可以等瓊華宴后抽調新人來做,但戶部要盡早定下。”
沈玥停頓片刻,看著一片肅穆的眾人,定了議程:“這幾日便要啟程回返,回了中州想必還有更多庶務要準備,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定了戶部的三名堂官,回去走流程罷。”
這是一點回旋的余地不留,要徹底將黎家拔出朝堂之意。
杜明棠仍慢條斯理地回道:“任命九卿,并非一朝一夕可定的小事,現下各部都折了人手,仍需多方考量。”
沈玥知曉他行事謹慎,卻不知他謹慎到了這個地步,明知他的立場而仍要舉棋待定,他看向下方:“杜閣老所言,諸卿意下如何?”
眾人躬身:“請陛下三思而行。”
黎家根深蒂固,到底是國舅,連蕭亦然攝政之時都不曾動過他的官位,保不齊回了中州,太后發下話來,此事又有峰回路轉的余地呢?此刻,誰也不愿做這槍頭鳥。
沈玥開局便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他面色沉著,半晌無言。
“好。既然戶部的人選不好擬,便先從旁的開始議。朕瞧著……庭略代行通政使司使做的很好,便定下來罷,眾卿可有異議?”
這次所有人都沒吭聲。
誰都知道張庭略的通政使司使是頂了杜英的位置上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是小皇帝在敲打杜明棠執掌的內閣。
沈玥蓋了印,繼續道:“至于張卿原在都察院空出來的右僉都御史一職,季少師任都御史多年,朕信少師,交由少師擬定人選。”
季賢跪拜領旨。
一罰一賞,堵住了眾人的嘴,議程有條不紊地推進。工部在京官中雖不起眼,油水卻多,禮部出了上林苑監這樣的錯漏,連帶著先前的國子監之亂也被翻出來,眾人爭了許久,好歹也都定了人選。
沈玥暫且叫停了會,命王全交代光祿寺準備膳食,踱到廳前。
庭院正中一樹紅梅傲雪盛開,薄雪蓋石階,廊下詩意濃,兩箱賬冊擱在雪地里,格格不入。
“朕先前親審黎元明,收繳了內府庫的賬冊。”沈玥紙扇遙遙一指,慢條斯理地說,“朕粗粗地看了兩眼,同六部各處的往來,算不清的地方數不勝數,若一一理清了,交予陸炎武清查,只怕是朕上朝都見不到京官了。”
這話說得重。
所有人都緩緩跪了下來。
沈玥背對著眾人,擺擺手,輕描淡寫地說:“都燒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