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解釋,因為他們不懂漠北軍。”
“我每一次沖鋒的時候,都可以放心地將后背給漠北軍的戰友,不論我沖出去多遠,周圍有多少敵人,哪怕戰至最后一人,敵人的刀搶箭雨都不會沖著我來。”
“告訴我什麼是真正漠北軍的這個人,不是我的父兄,不是任何人,就是一手將我從新兵帶起來的鐘五爺。所以時至今日,哪怕走到現在這個境地,我依舊相信鐘五爺,是我可以交付出后背的存在。”
鐘倫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渾身一震,顫抖著抬起頭。
他從河北衛所平調至雁南關做總旗時,轄下的五個小旗中就有剛入編衛軍的蕭亦然。
重達五六十斤的鐵桿軍旗,對當時尚且年少身量不足的蕭亦然來說是不小的重量,訓練時他根本做不到扛著旗跑完整個校場,更遑論能舞棋、護旗,聽令而動。
漠北軍規森嚴,不存在完不成的任務,于是那段時間,眾軍時常捧著飯碗到校場去看這個新來的小旗手。
“三娃兒!爬起來呀!韃子的刀在后頭追你啦!”
“今個兒的午飯已經沒嘍!三娃兒你喊俺一聲爹,爹給你留個窩頭!”
……
漠北的風沙和烈日炙烤得整個校場翻滾著熱浪,三娃兒背著身上四五道小旗,拖著沉重地雙腿艱難地朝前跑,肺好像已經炸了,呼吸都帶著血沫子的腥氣,他根本聽不清周圍的人喊些什麼,只知道要向前跑。
晚上鐘倫巡邏的時候,從營帳外頭的一個角落里,撿到了衣衫臟污,頭發散亂活似個小叫花子的三娃兒。
鐘倫皺了皺眉,他雖然不知道這個沒名字的“三娃兒”是什麼來頭,但自來扛帥旗的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是最接近統帥的人,整個大軍的眾心所向,這個小兵剛入編就能被指名做掌旗,想來沒有那麼簡單。
鐘倫攔了一把要踹他的兵,蹲下來拍了拍他臟兮兮的小臉。
“起來,不進去睡覺縮在這作甚?”
“被褥濕了,被趕出來了。”三娃兒實話實說。
鐘倫一聽便知,同期的新兵連軍刀都沒摸過,他卻一步登天扛了帥旗,偏他年紀太小又抗不住,日日被人看笑話。他瞧著那雙藏在黑灰里的眼睛,心一軟,帶回了自己營帳,順手給他塞了半個餅。
“等上了戰場,那些今天欺負你的人,各個都要擋在你的前頭,護著你也護著旗,三娃兒你得抗好了旗,才不辜負大家的性命。好好練,知道嗎?”
三娃兒咬著餅,聽話地點頭。
他問道:“鐘五爺,你讀過書嗎?”
“走過鄉試。”鐘倫不愿多說自己的來歷,反問道,“你識字?”
三娃兒點點頭,縮進衣服里。
“如果有抄寫的軍務,可以找我的。”
鐘倫笑了笑:“每天練下來,手抖得跟篩子一樣,你能寫什麼字?快睡吧。”
后來,鐘倫又接連撿了幾次被扔出帳子的小三娃兒。
聽聞是同期里袁總兵的長子袁釗打小練武,生得壯實力氣也大,選了三回的旗手都沒成,把氣都撒在了他頭上。
三娃兒只憋著氣,被欺負了就去校場上練,起早貪黑,漸漸也能完成了任務,瘦小的身形也愈發挺拔,旗桿似槍揮得有模有樣,順利地過了遴選。
夏末稼穡收獲時,最要防韃撻騎兵的偷襲,韃子鉆過防線,連搶帶燒,一個防不住就是損失慘重。好在雁南關前頭還有天門關頂著,能繞過來的韃子不多,關外的青山堡樓半月一輪崗,鐘倫的五旗中抽調三旗老兵帶一旗新人前去換防。
這一批入編的新兵蛋子還沒出過關,一個個新鮮的不行,爭先恐后搶著要去。
總被抱團欺負的小三娃兒,自然趕不上這樣的好差事,便被留在了關內。
臨行前,袁釗幸災樂禍地指著旗桿,強行摟過他的脖子,笑道:“三娃兒,哥哥們不在,你可別偷懶啊!回來要還是扛不動旗,就等著抗哥哥們的洗腳水吧!”
說完,袁釗一路走一路跟旁人顯擺:他總兵的老子早帶他去過青山堡樓,樓后的青山可是漠北第一山,天氣好的時候,站在山頂上往前能看見天門關的城樓,往后頭還能瞧見滄云關里國公爺的帥帳。
“恁也想瞅一眼國公爺嘞!聽說國公爺有七尺八!”
袁釗不屑一顧道:“恁個熊瞎說的?俺見過國公爺,足足有八尺五嘞!”
“八尺二。”三娃兒小聲糾正。
眾人一路擁著袁釗,嘻嘻哈哈地走了,誰也沒聽見他的聲音。
三娃兒照例背起鐵桿,朝城樓的臺階上跑。
雁南關的城門樓依山而建,他自行給自己加大了訓練難度,除了日常的演武練槍,每日額外綁上五斤沙袋,背著旗桿從南墻城樓一路爬到頂,再跑回平地的校場就能輕松些。
這日,眾軍簇擁著鎮北大將軍匆匆行至高樓遠眺,他也跟著望去,輕煙滾滾。
敵襲!
韃撻騎兵竟真的繞過了天門關,直奔雁南而來。
“閃開!別晃著桿子礙事!”一名參將徑直推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