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耿直持重,多事之秋,能抗事。”蕭亦然簡明扼要地替他解釋。
袁釗明了此時并非與小皇帝起內訌的時候,復又轉回話音。
除卻提拔張庭略,沈玥倒也未有其余激進之舉,將一應瑣碎政務處理的進退得當,既安撫了地方又不失天子威嚴,在文臣武將之間斡旋的游刃有余,二人看在蕭亦然的份上合力聯手,硬生生將圍場之變強壓下去。
蕭亦然道:“秋狝在外,宜穩,不宜清算。首輔不必動,他一生求穩,有他在,內閣亂不了。”
“朕曉得。杜英受挫,必不會再激進,圍場里重兵把守,有袁大將軍的刀,想來也不會再鬧出什麼大亂。眼下需擔心的,是軍糧。”沈玥低聲道,“就算暫且封了中州,嚴家也并非如此好相與的,這是一步狠棋。朕這幾日再三考量,也只想出一個不算法子的法子。”
“有法子就去做。”蕭亦然精神不濟,昏沉著低聲道,“令給你,你會仿我的字,盡管做。”
“好。”
圍場之變那一日,沈玥險些殺紅了眼,本就不想事事都拿到他跟前抖個干凈,便不再往下細說。
“只是還有一事,趁著袁大將軍也在眼前,朕需得說與仲父聽。我朝河道衙門向來由內廷掌管,自廢黜司禮監之后無人監管,通揚運河年久失修,袁小將軍的龍舟,被困在了運河之上,恐無法再照先前所計,北運流民,需得另想他法。”
屋漏偏逢連夜雨。
沒有一處是省心的。
蕭亦然輕咳幾聲,順了順氣:“這也在意料之中,算不得什麼大事,便叫他原路返歸罷。”
沈玥猶疑片刻,直言道:“中州至瑯琊的運河是通著的,朕意欲再試試龍舟能否從瑯琊入海,走海路返歸。
若此路能通,日后南下即便不走運河,也可走海路。只是現下即將入冬,海上風浪大,恐得叫小將軍冒次險。”
袁釗在旁冷冷道:“拿征兒冒險的事,說與我聽,能成,可你要說給老三聽,那決計是要攔著的。若非我駐軍在外,將征兒養在了王府,也不能給他慣出那副德行。”
沈玥深以為然:“大將軍此言有理。那朕便不再叨擾仲父,與將軍詳細地議。”
蕭亦然被這二人言語交鋒,堵地無話可說。
沈玥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輕撫下身,往床邊的香爐里撒了一把安眠香。清冷的松香在微光里裊裊升騰,沖散了帳中縈繞不散的血腥氣。
蕭亦然什麼也瞧不見,枕著疲累和傷痛,昏沉沉地睡了。
沈玥和袁釗并肩站在軍帳外,瞧著從圍場內打馬而歸的幾個黎家子。若沒有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此時,他該是幾人中為首的那一位,前簇后擁,吆五喝六,攜鷹縱馬,好不快活。
好在,人醒了,他吊在圍場里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回了實處,安靜地躺在帳子里睡著。
沈玥摸了摸腕子上的傷處,低聲道:“議吧。”
袁釗接過軍卒遞來的外甲披上,將刀仔細地掛在腰間,平靜地丟下兩個字:
“殺誰?”
作者有話要說:
殺我吧!
作者花一年半時間攢下的存稿已經不多了。。。
第39章 鴻門宴
入夜,起了大風,吹得樹林軍帳森然作響,篝火明明滅滅。
王帳里燃著整排的火燭,照得亮如白晝,正中鋪了一排皮面軍鼓,十二舞姬輕紗覆體,赤著雙足,踝上系著銀鈴,踏鼓而舞,身姿翩躚如驚鴻。
沈玥不請自來,他單手執杯,桃花眸沁著三分醉意,神色淡淡地瞧著。
帳中的黎家子素日里時常與他湊在一起飲酒作樂,并不拘著。黎沐是國舅爺的獨子,素來自詡與小皇帝最為親近,他次位作陪,給沈玥滿上杯,“這些都是今年新進上來的瘦馬,看這腰,這腿……”
他姿勢比得猥瑣,席間轟然大笑。
黎沐促狹道:“六郎相中哪一個,做哥哥的送與你開開葷?”
“可不敢破了咱陛下的雛兒!叫姨母知道了,定要打斷你的腿!”
“秋獵嘛,不玩不鬧有甚麼意思!”黎沐大手一揮,“只要不是中間那條腿,便讓娘娘打兩下又如何!”
滿座哄笑,葷話連篇,沈玥垂眼悶了酒,瞧不出喜怒。
黎沐沒有參與大圍獵的資格,只是略有耳聞,見他不動筷,也不湊趣,自以為是地附耳貼過,低聲道:“五弟且再耐心等等,這次就算那閻羅沒死,也去了半條命,現下南海子里都是他的兵,待回了中州,咱們直接……”
他右手橫切在脖子上,緩緩下壓。
席間稍寂,明里暗里的目光瞟向二人。
沈玥定定地瞧著黎沐,倏地展顏輕笑一聲,他不勝酒力,眼角眉梢都暈著紅,比舞姬鬢間簪著的芍藥還要艷麗幾分。沈玥搖搖晃晃地舉杯站起身,眾人趕忙賠著笑,黎沐探身欲扶。
沈玥驀地摔了手上的酒杯,指尖閃起一道金光。
黎沐的笑意僵住,呆愣了片刻,劇痛順著掌心的鮮血淌在桌面上,這才發出一聲凄厲的痛呼。
一枚精致的金刀將黎沐的右手,筆直地釘進了桌子里。
候在帳外的鐵甲軍聞聲沖進帳子,腰刀齊齊橫在一眾黎家表親的脖子上,滿座連大氣都不敢喘,舞女驚聲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