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圍圈愈來愈小。
馬已經沒了。
沈玥被腰帶綁著腕子,倒掛在樹杈上,搖搖欲墜。
只要能再拖住一刻鐘。
蕭亦然甩了下臉上的血珠,拇指緊緊按在刀柄上,他微微低頭,不讓額頭上的汗珠滑落進眼睛里,眼神直直盯著前方發狂的巨獸。
噔!噔!噔!
他不退反進,身形如利劍急掠而出,踏著樹干瞬間攀升而上,樹葉簌簌落下,遮住了棕熊赤紅的雙眼。
就在這一瞬間,鋒利的橫刀反轉而下,借著他躍地的力道,從上至下,斬開厚厚的熊皮,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一擊得手,棕熊仰天怒吼,他咆哮著轉身,如一座高山,徑直向眼前這個弱小的人類壓下!
蕭亦然踏步向前,熊爪擦著他的肩頭略過,左肩上的箭傷迸出一道血花,肩胛幾乎被熊爪戳了個對穿。他以自廢一肩為代價,單手架著橫刀,腰腹一轉,借刀力再度挺身而起,將刀鋒徑直插進了棕熊背后的傷口!
以傷換傷,一步不退!
沈玥不知何時已解開了蕭亦然綁在樹杈上的腰帶,他手握折扇,單手抱樹,緊緊盯著下方的戰局。
蕭亦然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幾乎要駭破他的心臟,幼時在漠北的滄云關,他曾無數次見過蕭亦然是如何在韃撻的鐵騎之下反擊的。
當絕對的力量如洪流壓迫而下,只能進,不能退。
退一步,必死。
蕭亦然面色不變,微低著頭,腳步連錯,連連避開棕熊連掌帶風的攻擊,他握刀的手在顫抖,左肩已經幾乎沒有了知覺,眼前因失血過多,開始模糊重影。
無數次游走在生死邊緣,他極為熟悉自己此時的狀態,大半條命已經踏入了鬼門關。
蕭亦然沒有任何表情,沒有畏懼,亦沒有興奮,一如往常般冷靜地轉身,提刀,錯步。
他一腳踏在棕熊揮舞而來的前爪,借力騰空,高高躍起,橫刀劃破長夜,在遠方初升的朝陽下,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銀光。
叮地一聲脆響!
無數璀璨絢麗的翠玉從刀面落下。
蕭亦然反手將橫刀劈進棕熊的脖頸,棕熊吃痛反擊,熊掌帶著腥風落下。
他已然脫力,避無可避,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眼前盡是片片碎落的翠玉。
珠裂玉碎。
極致華美。
耀眼的光華,恍若人瀕死之際的幻覺。
千鈞一發之時,沈玥終于掙脫了他的綁縛,從樹上一躍而下。
那柄日日佩在身邊的翠玉折扇,毫不猶豫地敲碎在蕭亦然的刀尖上,露出內里鋒利的銀光。
沈玥手握精鋼扇骨,徑直插進了棕熊赤紅的雙目!
棕熊臨死前拼盡全力的最后一擊,在半空中無力的晃了晃,轟然倒地。
這時候,遠方終于升起了朝陽,耀眼的天光照亮了整個圍場,鐵甲軍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合圍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預警:要開大了!
第37章 請大愿
沈玥一把將蕭亦然攬進懷里,翻身上馬,迸發出平生前所未有的騎術,飛速朝著圍場外沖去,將飛揚的塵土砂礫盡數擋在身后。
懷里的人滿身是血,眼神失焦,比他見過的哪一次都傷的似乎更重些。
他未負重甲,體重很輕,輕得他摟在懷里,就像是抱著一團隨時會被秋風吹散的云。
“仲父……仲父你不能又丟下我。”沈玥嗓音嘶啞,近乎惶恐地低下頭,拿額頭貼著蕭亦然,感受著他微弱的鼻息,“你明明就半點都不肯信任我,為什麼還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嗯。”蕭亦然無力地應了一聲。
“仲父有什麼想要朕去做的嗎?”
“沒有。”
“那……仲父有什麼未盡的心愿嗎?”
“也沒有。”
沈玥死死地纏著他說話,強行吊著他的精神不許他陷入昏迷,蠻橫地說:“都什麼時候你還瞞著我?不可以,一定要有。”
“不必自責……沒事。”
鮮血汩汩地從蕭亦然的肩頭流出,他沙啞的聲音里,滿是濃郁的化不開的倦怠。
“臣只是,有點冷。”
……
他身體里的血好像已經流干了,意識恍惚著,眼前漆黑一片,恍若行至寂寂長夜,前無來路,后無歸途,唯有刺骨的寒冷根深蒂固。
沈玥手腳冰涼,韁繩勒進掌心里,勒出深深的血痕。
除此之外,他覺得自己什麼也抓不住,什麼也做不了。
“仲父……你撐住。”他只能迎著風,低下頭,頂著心頭恍若凌遲的痛苦,低聲哀求:“別讓我輸。”
蕭亦然已經聽不清沈玥在說些什麼,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痛,眼前模糊地下了一場冰冷的秋雨。
“沒事——”蕭亦然低低地輕笑了一聲,“別哭。”
沈玥一路疾馳,淚珠從眼眶里滾出,隨即便被吹落進風里。
他曾經無數次見過死亡降臨在這個人身上的場景,在他夜夜輪轉的噩夢里,他都以為自己輸了,輸給了地府閻羅,生生帶走了這個人的性命,只扔下他一個人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別哭……”
風聲哀嘯,和著蕭亦然低聲喃喃。
沈玥木然地抱著蕭亦然沖出了圍場,將人交到袁釗手上。
他眼眶通紅,神情呆滯地站在營帳外,茫然地看著眼前混亂而又忙碌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