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默默地勒住馬,順手將蕭亦然的氅衣脫下,扔到地上,露出內里一身明亮的銀甲,弓箭上弦,羽箭瞄準了一片漆黑的樹林。
一聲長嘯響徹夜空,異變陡生!
巨大的身影從黑暗中驀地奔騰而來,沈玥還來不及反應,黑影就已奔襲而出。
千鈞一發之際,他□□的白馬幾乎是憑借在戰場中廝殺的本能,一個扭頭,帶著沈玥調轉方向,朝樹林里撒蹄狂奔。
沈玥猝不及防,羽箭脫手而出,擦著巨影掠過。
憤怒的咆哮自他身后響起,沈玥堪堪避開面前的樹枝,回頭望了一眼,近乎兩人高的棕熊發了狂,大踏步朝他緊追而來。
誰把這玩意兒放出來了!
棕熊一巴掌帶著腥風不由分說地朝他拍下來。
沈玥瞳孔驟縮,狠狠地一拍馬背,暗處一聲尖細的哨聲響起,飛速疾馳的白馬一個踉蹌,發出一聲悲鳴,前腿屈膝,連人帶馬狠狠地砸進草地里。
耳畔疾風呼呼作響,沈玥下意識地就地翻滾,避開了棕熊的一掌。
身后的戰馬沒有他的好運氣,棕熊一掌下去,滾燙的馬血濺了沈玥滿身。
沈玥繃緊了神經,伸手摸上腰間的玉扇。
發狂的巨獸并沒給他足夠反應的時間,一巴掌直接落在這個小人頭上。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帶著千鈞之力,深深地扎進棕熊的巨掌里。
棕熊吃痛,動作遲緩了一瞬,雙目通紅,朝天發出一聲哀嚎,雙臂憤怒地飛舞著,砸斷了一片片周遭的樹枝。
蕭亦然孤身一人,從滿是狼藉的黑暗中策馬沖來,雙腿鉤在馬鞍上,俯身一個側旋抓住沈玥的手,將他撈到馬背上。
“陛下,臣護駕來遲。”
沈玥借力騰空而起,環緊蕭亦然的腰,緊緊地貼在他的背后,顧不上其他,一連串的問題,先鋪天蓋地朝他砸下來。
“仲父,你受傷了嗎?怎麼傷的?只你一個人嗎?鐵甲軍呢?”
蕭亦然:“……”
他一路飛奔馳援,跟進來的軍士都被甩在身后,鐵甲軍里有人要弒君謀逆,他要救沈玥,只能一路避開所有人,孤身前來。
轟隆一聲!
棕熊揮舞著一人高的樹干猛地砸下來。
蕭亦然顧不上解釋,調轉馬頭一個轉彎,避開身后砸下的樹杈,向獵場更深處沖去。
沈玥得了片刻空隙,飛快地朝后瞥了一眼緊追不舍的棕熊,大聲喊道:“上林苑監與朝中勾連,這熊是沖著仲父來的!”
蕭亦然會意。
他騎著沈玥的馬,險些被重箭射了個半死,沈玥披著他的氅衣,叫發了狂的棕熊追得慌不擇路。
今夜這圍獵還真是異變迭起,熱鬧的很。
*
圍場外的看城里已是劍拔弩張。
值守的將士來報,圍場內的軍哨前前后后響了三回,定是出了什麼變故無疑。
袁釗的副將廣川守在外面,先將看城里的大小文官圍了,一個也不許走漏。首輔杜明棠年事高,不曾前來觀禮,也派了一隊人去,看守的嚴嚴實實。
內里的文臣多半得了些風聲,知道這夜的大圍難過,沉寂地坐在位子上。世家子卻不肯安分,幾個黎家人高喝著自己是皇帝的表兄,拿出皇親國戚的身份來壓人,叫囂著要出去。
光祿寺安排了些吃食,廣川攔著一一細查了,指了王全身邊的小太監平安道:“他跟著入過王府,瞧著有幾分眼熟,便讓這孩子進去送。
”
王全賠笑道:“是了。將軍好眼力,平安是咱們漠北的孩子,軍戶所出來的。陛下對他疼愛的緊,時時都帶在身邊。這孩子笨手笨腳的,不會伺候人,碎了陛下不知多少好東西……”
廣川呲著牙,親切地拍了拍平安的腦袋,笑道:“王內監不必多言,說破天,末將也不可能放你進去。”
王全訕訕地笑了笑:“旁的倒也罷了,那幾個黎家子是難纏的,上頭還有太后和國舅爺,讓咱家進去勸上一勸,將軍這里也能消停些不是。”
杜英站在門口,冷笑一聲。
過了今夜,國將不國,誰還認什麼太后和國舅?
廣川擺擺手,命人在外頭守著,親自同二人一齊進去。
他腰刀出鞘,五尺長的戚家刀就這麼拎在手上,跟在兩名太監的身后,轉了一圈,比什麼勸諫的話都管用,幾個人立時縮了脖。
杜英攔住王全問:“內監,我祖父如何了?可吃過藥沒有?”
王全恭敬道:“通政使大人放心,咱家方才給打從王帳那邊過,首輔大人一切安好。”
杜英點了點頭,靠在門框上,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季賢席地而坐,面前攤著一紙畫卷,正揮毫潑墨,上頭儀仗威武,打馬行獵,赫然是一副天子巡守圖。
廣川從他身邊走過,險些踩到地上的紙,他低頭瞥了一眼,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有心思畫畫?
季賢似有所感地抬起頭,沖他從容一笑。
起風了。
疾風驟起,席卷獵場,霎時間云消霧散,明月乍現,天地一片澄明。
廣川大步流星地沖出去,一路從看城飛奔而下,揚鞭縱馬,高聲疾呼。
“收合圍!封閉獵場,不得進出!”
鐵甲軍兩道合圍,有條不紊地朝內里縮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