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已懸頸上,是該讓小陛下放寬心等死,還是叫他振作些,同逆賊拼個同歸于盡?
沉默片刻,還是沈玥開口道:“所以這大圍獵無論如何,朕都是要去的。”
“至于回不回的來麼——”他俯下身,將王帳備著的帕子塞進季賢顫抖的手,示意他擦擦臉上的汗。
“季少師,信朕。”
*
秋狝以來,大圍獵還是第一次開。
看城外,上林苑兩位監正率一干典署、典簿黑壓壓地跪了一排。
蕭亦然目不斜視,徑直從幾人旁邊走了進去。
沈玥裹著氅衣,臨風而立,身旁隨侍的內宦精心煨著一小爐熱茶。
二人一前一后地站在看城里,圍內的鐵甲軍有條不紊地挺進。
蕭亦然沉聲道:“更深霧重,若陛下現在反悔,臣即刻便可停了這圍獵。”
沈玥笑了笑:“仲父,開弓哪有回頭箭?往日里朕做什麼都有人攔著,無非是怕擔干系而已。是朕執意要行圍,仲父不必將外頭那些人放在心上。”
蕭亦然平靜道:“只是外頭那些人來攔麼?杜閣老那邊沒有動靜?”
“自然有。”沈玥毫不猶豫地將人賣了,“今夜霧重,他們不曉得朕與仲父的謀劃,憂心過慮也是平常。”
他倒是坦誠。
蕭亦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南苑濕氣重,夜霧起圍,日頭一出便會消散,這原本就是尋常。
若非有人事先走漏了風聲,怎的往年不曾見上林苑的人跪在外頭?
他不問,沈玥亦不開口。
二人不約而同地,誰也沒提中州之變半個字。
沈玥似瞧不懂他眼神里的試探,笑著遞過一盞熱茶。
“仲父剛從外頭進來,喝些熱的暖暖身子。
”
蕭亦然將茶杯緊緊地捏在掌心里,冷然道:“陛下就不怕臣假戲真做,當真將你留在這圍場內嗎?”
“仲父說的哪里話。”沈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屈地將自己的龍爪遞到蕭亦然的眼前,“仲父,朕前幾日去見老師,挨了打。”
蕭亦然皺起眉:“陛下都以近冠禮的年紀了,有什麼是不可說的,為何還要動手?”
“老師覺得我錯信了一個人。”沈玥聲音放的很輕,含混的像帳外濕漉漉的夜霧,“老師說,人心難測。”
“陛下如何說?”
“我說,如果是仲父,就測得。”沈玥笑地燦爛。
蕭亦然默了片刻,垂下頭,飲了杯中茶,緩緩澆熄了心頭火。
很好。
都學會拿莊大學士的話來試探他了。
他怎麼會因為沈玥安生了兩日,就真當這小狐貍是天真的純良之人了?
“是該打。”蕭亦然捏過沈玥的腕子來回翻看了片刻,認真地說,“依臣看,打得輕了。莊學海的確是老了,這才幾天就已看不出傷了。”
沈玥:“……”
一眾侍從前呼后擁地扶著沈玥上了馬,他借著微光低頭瞧了一眼,幾個通紅的指印赫然落在手腕上,比腕間的紅繩還鮮艷幾分。
沈玥很有些委屈地瞪了蕭亦然一眼。
何至于使那麼大勁兒捏他!
蕭亦然似有所感地偏過頭:“陛下有何吩咐?”
沈玥敢怒不敢言地搖搖頭。
龍爪都要被捏斷了,哪里還敢吩咐他!
蕭亦然瞧著他,一身勁裝裹在灰黑的氅衣里,幾乎要融進暗夜之中。他策馬過去,輕拍了下沈玥□□的馬頭,示意他下來。
“陛下同臣換騎。”
臨陣換騎,乃是大忌,誰也不知他有沒有在馬匹上做什麼手腳。
蕭亦然并未解釋,沈玥也沒有絲毫猶豫,手腳麻利地爬上了他的馬。
拱衛的鐵甲軍悄無聲息地變了陣,將此間情形牢牢攔在人墻內。
圍場內聲聲呼哨從各個方位響起,布圍的鐵甲軍已開始朝看城方向靠攏,依稀聽得濃霧深處是隆隆大作的馬蹄聲響,混雜野獸嘶鳴。
百名軍卒列成三隊,自圍場內三個方位齊齊飛馬奔馳而出,翻身下馬,跪地承報。
“大圍合!”
守著營火的鐵甲軍齊刷刷地澆上烈油,將看城前照得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圍場內倉皇奔襲的獸群漸漸沖破夜霧,現了蹤跡。
少年天子黑衣金冠,騎著一匹高大的白馬,身負弓箭,拍馬上前,拉弓行射。羽箭沖天而起,落入密集的獸群之中。
“開大圍!”
圍內的鐵甲軍齊聲高呼,聲浪如潮,聲聲奔襲,整個獵場瞬間如沸水般,轟然炸開。
沈玥在聲浪中回首。
他深深地望了蕭亦然一眼,頭也不回地狠狠一夾馬腹,朝圍場內的獸潮疾馳而去。
稍事片刻,蕭亦然緩緩抽出腰間那柄嶄新的橫刀,縱馬沖進圍場。
第35章 烤兔子
夜霧果然濃重。
沈玥才一打馬進場,就失了方向。
依規制,他身邊本應有數百名扈從跟隨,只是為了今夜的籌謀,鐵甲軍在外刻意攔了扈從片刻。蕭亦然換與他的這匹寶駒跑得飛快,只片刻功夫,眾人再進場時早已失了他的蹤影。
小皇帝單槍匹馬,連照明的火把也未配一個,就這樣消失在了漫漫大霧之中。
蕭亦然勒住馬,鐵甲軍跟著收槍佇立。
約莫盞茶功夫,上林苑左監于洋帶著姍姍來遲的扈從追進來,踉踉蹌蹌地撲到他的馬前,噗通跪下,嚎啕大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