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然此刻五臟六腑都像是著了把火,燒得他渾身劇痛。本是寬慰一句,卻不想沈玥在這時候給他添亂,只得強撐著提起不多的氣力,勉強制住沈玥的動作,手堪堪捂在他的嘴上。
“陛下想把守備的鐵甲軍都招來嗎?”
沈玥憤恨地一口咬住他的手。
這人給自己灌毒藥,和吃糖丸似的半點猶豫都沒有,不用想都知道,這四年來,同樣的事他做過多少次。
蕭亦然的意識已經被劇痛卷入一片模糊,隱約感覺身下的人不再掙扎,便卸了力,一頭歪倒在沈玥的身上。
沈玥胸口被他砸地生疼。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輕輕戳了戳蕭亦然的脖子。
許是被折磨地狠了,被戳著命門也沒有任何反應。若非指腹下清晰地觸摸到他快如擂鼓的心跳,他安靜地像是睡著了一樣。
蝕骨之痛,每一寸骨血都在燃燒。
那得有多疼啊。
沈玥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他躁動不安的脈門,目若流螢,泛著晶瑩的水光。
沉默片刻,沈玥輕輕掰開他的下巴,將自己的食指放進他的口中。
“仲父,疼的話,你就咬我的手,別硬撐著。”
蕭亦然含著他的手指,失焦的眼神緩緩聚攏。
這是沈玥還是小團子的時候,他拿來哄孩子的。
當年,他單槍匹馬地帶著沈玥出逃中州一路北上,怕他哭,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就給自己的食指放在他嘴里,讓小團子含著,跟他說:“別哭。如果你怕的話,就咬我。”
只要他這麼做,給他一根手指頭啃,團子沈玥就會很乖巧的聽話。
就算外面是血雨腥風刀劍火海,小團子嚇得面如金紙渾身顫抖,也安安靜靜地含著他的手指,不哭不鬧。
那些刀光劍影的往事猶如逆行的洪流,以勢不可擋的洶涌姿態,裹挾著漫無邊際的痛苦,就這樣蠻橫地撞進了他的心口。
那個含著他手指,被他護在身下的小團子長大了,長成了如今身量修長的少年,那雙看起來隨時都要哭出淚的眼睛,竟出奇的沒有變。
沈玥還是這樣看著他,仿佛一切都尚未開始,什麼都沒有發生。
天光破曉,晨曦的朝陽刺破帳簾,落到相互依偎的二人身上,像染上了一層濃郁的血光。
*
開獵大典。
秋日照看城。
文武百官坐定,袁釗親率三千鐵甲軍縱列開圍。
少年天子縱鷹策馬,意氣風發地巡視一圈,立定在列陣中央。
一披掛戴甲的士官打馬上前,給沈玥遞上弓箭,策馬候在一旁。
沈玥皺著眉頭,四下環視一圈,除卻眼前黑漆漆的鐵甲軍眾將士,獵場一片空曠,連箭靶都沒給他設一個。
沈玥拉開弓,回過頭問那士官:“為何不給朕設靶?朕的箭術,可是你們王爺親自傳授。”
厚重的鐵甲面盔后,士官甕聲甕氣地說:“正因王爺親自傳授,不想丟了王爺的臉,故而不曾設靶。”
果然,跟著他蕭亦然混出來的兵,都是同一副德行。
沈玥氣笑了。
“很好。”
沈玥驀地一鞭抽在胯|下的戰馬上,縱馬疾馳帶起一縷煙塵,轉身反手拉開弓,驀地將箭瞄準他的眉心,朗聲喝問:“你叫什麼名字?”
“行五,叫小五。”
羽箭急射而出。
鐵甲紋絲不動。
叮。
羽箭直直地釘在鐵甲的面盔上,一絲嫣紅的血跡隱隱流下。
小五不閃不避地做了活靶生受天子一箭,抬起長|槍,頓地三下。
一眾鐵甲軍抬槍頓地,齊聲厲喝:“開圍獵!”
霎時間,鐵甲軍有條不紊地變陣,萬馬齊嘶,激起煙塵滾滾,迷得人無法視物。
無數雁鳥飛禽被驅趕升空,倏地遮天蔽日,天空一片昏暗。
一桿大雍軍旗迎風展開,眾軍得令,齊齊的羽箭如暴雨般逆空而上,直擊云霧,如雪花般紛紛落下,散落一地禽羽。
鐵甲軍收隊駐馬,如鋼鐵洪流般井然有序地退開。
蕭亦然身著軟甲,踏著一地的血水,迎著秋日肅殺而來,似血的軍旗在他身后飄蕩,如一桿刺破暗夜的長|槍。
方圓數十里的獵場,瞬間回歸安靜。
仿佛聽得見秋風草長,萬里平疇。
……
看城之上一片嘩然。
盡管這些年秋狝開獵大典皆是如此,但每次觀禮依舊免不了會被這肅殺軍威所震懾。
不少人被這番金戈鐵馬之威滌蕩的熱血沸騰,一眾世家子弟紛紛策馬下場,意欲博個頭彩。
沈玥謹記自己身為小紈绔的本分,適時地退回去,卻被蕭亦然打馬追上,一鞭鉤在他的韁繩上,面無表情地問:“才幾時不見,陛下就打了我的兵?”
“他們嫌我箭法不好,不給我設靶。”沈玥委屈地說。
“大前年沒拉開弓,前年射在了地上,去年擦了靶邊,今年倒是有長進了。”
沈玥被他臊紅了臉,啪地搖開翠玉折扇,擋在面前。
“騎射一道實非朕之所長,仲父就別取笑我了。”
二人并騎回到看城上觀獵,直至收圍方歸。
沈玥惦記著蕭亦然毒發整夜,回去后便又鉆進蕭亦然的軍帳,指使著小太監蠻橫地拖開蕭亦然的桌子,支起炭爐,煮沸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