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沈玥這神情,好像比他捅了天還嚴重。
蕭亦然一聲不吭地別過頭,隨他在自己身上折騰去了。
他這副“任君處置”的態度莫名地取悅了小皇帝,沈玥滿心的怒氣收斂了幾分,仔細地給他上了藥,裹好繃帶,罩上衣衫,而后起身從小爐上給他端過來一碗粥,溫聲道:“仲父還沒用過飯吧,這個時辰不宜再食葷腥,朕給仲父煨了粥,喝點吧。”
蕭亦然接過微熱的碗,碰上沈玥漆黑的眼神,心下了然。
他自認欺君罔上的事做過不少,這會兒讓人給抓了現行,也沒什麼心虛的意思,接過粥碗默不作聲地低頭喝粥。
“來說說,仲父究竟是為著什麼,非要頂著這一身的傷,也要出宮來背著朕私下籌謀的罷。”沈玥回過身去,繼續看他的賬本,明晃晃的燈火落在他上下翻飛的手指上,撥弄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玉珠發出清脆的聲響。
“今年春,按著戶部江北清吏司的上報,江北田四十五石一畝,白米兩千二百文一石。按往年看,中州糧價較之江南,每石約貴五百文,今年亦是如此,并未有什麼大的波動,瞧著自是風平浪靜、國泰民安。”
沈玥放下手里的賬本,拿起擱在一旁的朱筆,在其中一個數字上畫了個圈,平攤在蕭亦然的面前。
“可實際上,田價雖未有變動,但嚴家商行的糧價卻并非如此。江南五州府比官方每石貴七百文,中州貴千文,河北貴一千二百文……仲父,還需要朕繼續往下說嗎?”
蕭亦然擱下碗,接過賬冊,翻看著被朱筆勾畫出的數字,心頭微震:“嚴家商行每州便有數十處,每處米糧皆不同價,清晨掛牌和日暮時分亦不同,時高時低,陛下是如何計算出這些的?”
“朕怎麼算出來的并不重要,嚴家上千號商行處心積慮地用這些小手段,無非只是想要掩蓋一個事實。”沈玥頓了頓,湊到蕭亦然的身前,“有人在暗中大規模地調動天下糧倉大宗的存糧,數量麼,朕方才估算了一下,足有三百萬石。”
蕭亦然將手中的賬冊扔回到桌子上,掀起的風令燭臺上的火光猛地一晃。
“陛下何必翻來覆去地繞彎子,什麼有人無人的,不妨就直接說是臣做的罷。”
“仲父先前曾對朕說過,軍糧一事關乎漠北鐵甲軍的生死,此為仲父的底線,輸不起也賭不了。可事實上,仲父早就有了掀桌子的底牌——三百萬石軍糧,足夠漠北十萬鐵甲軍吃上半年之久。”
“朕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仲父,所以即使今夜仲父瞞著朕調動了這三百萬的軍糧,朕也并不懷疑仲父是要私藏,或是要蓄糧圖謀什麼。朕也十分清楚,這些糧食一定會用在朕給仲父遷到漠北的流民身上。”
“可仲父呢?仲父從來都沒有給過朕同等的信任。”
沈玥漆黑的瞳仁在燭光下,格外明亮:“仲父孤身去赴姜淼的約,事前半點都不叫我知道。何大監的口供,朕連個灰都沒有看見。晌午仲父前腳氣走了朕,后腳就去找了嚴二調糧……若是今夜朕不來,仲父也壓根兒就沒打算對朕說,是嗎?”
蕭亦然傷勢未愈,奔波至半夜,周身傷口都在那一雙盛著流螢的眼眸注視下,肆意叫囂著刺痛。
他抬手撐住額頭,沒說話。
沈玥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似要在這古井無波的神情里找出一絲一毫欺瞞于他的愧疚,最終略帶失望地低下頭。
眼前的這個人,恍若他身后的那桿槍,明晃晃的,帶著肆無忌憚的鋒利。上次他試圖握住這柄槍尖,才剛伸出手,這人就毫不猶豫地從六層高臺上往下跳。這次同他交了底細,剛一轉過頭,他又瞞著自己弄得一身是傷。
他仲父總是如此冷硬地,鑄起層層盔甲,將所有人都擋在心防之外,好像這樣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隨時犧牲掉自己。
沈玥沉默良久,再抬起頭。
蕭亦然不知何時已經闔上雙眼,呼吸平穩,就這麼撐著頭睡著了。
第31章 鷸蚌爭
次日起身時,沈玥已然離開。
蕭亦然推開房門,袁釗和袁征兩兄弟似兩尊門神杵在外頭。
袁釗一把攬著他的脖子摟過來,戲謔地笑問道:“老三,難得你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夜哪里逍遙去了,身上這麼香?”
蕭亦然頭腦還有些昏沉,順著他的話低下頭,些許清冷的松柏和沉香縈繞在鼻尖,沈玥時常驚夢,素來喜歡用這些安眠的香料,昨夜沾了他的光,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蕭亦然別過頭,隨意地敷衍道:“安眠香而已。”
袁釗不依不饒地問:“老三,到底哪家的姑娘入了你的眼?爺們兒這就去給后院府庫開了下聘禮,保證明年這個時候,一準讓你抱上圓咕隆咚的大胖小子。”
袁征從旁擠過來,費力地從大哥的鐵臂里鉆出個擠得通紅的臉,“大哥凈會亂講,哪里有什麼姑娘。晨起我眼見著小陛下從王爺房里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