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直接給了我一巴掌,不許我再跟他玩。”
陸飛白對著袁征打趣:“如今雍朝無人不知陛下是個念舊的人,征哥兒同陛下有這樣過命的交情,該比旁人更親近幾分呢。”
“哪有。陛下和王爺才真是過命的交情。”袁征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那會兒仗打得艱難,滄云關斷了許久的糧,韃子晝夜攻城騷擾。
可每次王爺出戰,不管多早晚,小陛下都在那兒等著,甚至跟著熬上一天一宿連覺也不肯睡。人家問他等什麼,他就說‘等王爺回來給他梳頭’。
我們王爺一個打仗的將軍,哪會干這種事啊,給他梳的那個大蔥一樣的朝天辮,還不如我哥,簡直沒眼看。”
蕭亦然低咳一聲,袁征見好就收地轉過話茬:“王爺打了三個月的仗,小陛下就等了他三個月。我們還打趣他,就是新嫁的姑娘等郎君,也沒見過有這麼執著的。”
“如此看來,陛下同世叔的情誼,此表實在不足以闡述萬一。”陸飛白長長地嘆氣,解釋道,“這是我們中州里的俗常。若親人外出,則必要同他說一件未竟之事,令其心有牽掛,方能平安歸家。
不光是說給游子聽,亦是叫天地中的神明知道,這是個有俗世惦念的人。
請諸天神佛庇佑,求索命無常開恩。”
……
屋中沉默少傾。
蕭亦然垂眸不語,神色漠然地別過頭,瞧著窗外蕭瑟的秋風吹落黃葉。
深秋風大,吹得他半邊身子涼地發麻。
袁征沒心沒肺地湊到陸飛白眼前,一臉促狹地壞笑:“哇哦!小白你懂的可真多啊。”
“都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白。
”陸飛白作勢要拿扇子去打他,袁征抬手就擋,兩人嬉笑著鬧成一團。
老姜頭端著藥進來,放下藥碗拎著袁征的脖領子,以病人要靜養的名義給他攆了出去。
陸飛白站在旁邊看著袁征大呼小叫地被拎出門,同蕭亦然施禮告辭。
蕭亦然喊住他:“陸公子既喚了我一聲世叔,那有幾句話,我便要同你說道一番。旁人的欺凌從不是因你做了什麼,出身如何,那些都只不過是人替自己開脫的借口。陸大人雖官聲不佳,但他執掌中州刑名十余年,秉公執法剛正無私,從未有冤假錯判。你是他的親兒子,要有自己的論斷,不可人云亦云。”
這話說得有些嚴厲,陸飛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復又低下頭。
“世叔教誨的是。過去是我對父親的心結太深,才會讓同窗鉆了這樣大的空子。”陸飛白心神恍惚地施了一禮,失魂落魄地出了門。
老姜頭上前,坐在蕭亦然的床邊絮叨:“三娃兒呀,老漢看你就是心思太重,各家有各家的不平事,你哪里都能顧得過來?”
蕭亦然輕嘆道:“這孩子的母親,就是那個時候沒的,我們漠北欠了他的情。”
“他做清官,便難顧家,這是他自個兒選的路。你欠這個的情,欠那個的義,便是小皇帝的刀砍到你頭上,你也忍著不吭聲。”老姜頭倒給他一碗黑漆漆的藥汁,“甭管當年你同他的情誼如何,那會兒他還小,又剛沒了親爹,把你當成了依靠,現在九州都握在了手里,他還能和當初一樣麼?
莫要被小皇帝那些漂亮文章給騙了!他要有心,念你的好,就給你這身毒解了才是正道!”
蕭亦然接過藥碗,捧在手里:“我知道的。陛下手無權柄,非但沒有怨言,還對我百般吹捧,這話誰聽了心里都得打個轉兒,指不定我在背后如何對他威逼利誘,這才使得陛下如此違心奉承,這是捧殺我呢。”
“什麼捧殺不捧殺的老漢不曉得,這幾年北邊雖仗打的難,可到底是不用再餓著肚子扛槍。”老姜頭盯著他喝完了藥,拎起胸前的酒葫蘆呷了一大口酒,“他就算不顧及著當年你待他的好,也該認你幾分功吧。怎的他難道不是漠北的皇帝,就只是中州的皇帝不成?這些人日日說什麼‘八大州府養漠北’的話,橫豎瞧咱們不順眼。真要是叫韃子打進來,誰也別爭,都洗干凈脖子,一齊做個亡國奴罷!”
老姜頭的手在碗邊敲了敲,打開桌上的針灸匣子。
蕭亦然輕嘆一聲,不再言語,脫掉外袍,趴在榻上開始施針。
四年的劇毒早已浸入了他的五臟六腑,銀針扎進穴位,就是一陣鉆心的劇痛,與毒發時的蝕骨之痛幾乎不遑相讓。蝕骨散隨氣血游走,喝那些抑毒的藥,針封經脈,他氣力不濟刀都難拎得起。
眼下,實在不是拔毒修養的時機。
他咬牙忍著,服下的藥效也開始發作,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
翌日清晨。
還未用過早飯,袁征便端著托盤進來,見蕭亦然衣冠齊整地坐在外堂,便學著老姜頭的模樣,擱下碗兇著個臉道:“趁熱喝藥!”
蕭亦然抬起頭,目光從輿圖上移開,隨意地擺擺手:“放這兒吧,我一會兒喝。”
袁征立刻叉起腰,剛要說話。
蕭亦然截住他的話茬,朝他招了招手,簡短地命令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