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記得這似乎是北蠻那邊的習俗,好像是說家里太過疼愛的男孩子怕他長不大,就打了耳洞戴上耳墜子當女孩兒養……那仲父小時候,有沒有穿過女孩兒的小花裙子?”
蕭亦然:“……”
沈玥嘖嘖咂舌,深感遺憾:“真是可惜了……仲父眉眼英挺,戴耳墜子也一定很好看,怎麼就長合了呢?”
蕭亦然:“……松手。”
“……也是,仲父和韃撻斗了半輩子,那點血脈淵源早就不算什麼了,怎麼可能還隨著那邊的習俗?”沈玥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不管不顧地抓著他耳垂上已經彌合很久的耳洞揉來攆去,說什麼也不肯放手。
“……”
越風樓那一扇柄還是打得輕了,他就該活剁了這崽子的龍爪!
蕭亦然強忍著要給人摔在地上的沖動,一路快走,背著小皇帝進了王府的膳房。
他躬身將人放下,使腳勾了灶臺前的竹蹬踢過去。
沈玥這會兒心情大好,老老實實地縮著腿坐在小板凳上,注意力全在蕭亦然那一雙被捏紅的耳尖,猝不及防地被熏了一臉油煙,捂著臉嗆咳起來。
粗糙的大手驀地捏上了沈玥裹得嚴實的手腕,沈玥下意識地收回手往懷里一拉,手肘頂過去順勢卸了力,反手扣上對方的脈門。
蕭亦然一指敲上他的額頭:“松手。”
圣賢古訓:君子遠庖廚,這位嬌生慣養的小陛下從未進過后廚房,一時嗆得睜不開眼,聞言乖順地松開,任由那人重新捏住他的手。
這老頭兒滿身油污,剛從灶臺前被蕭亦然拖來,胸前掛個酒葫蘆,隨意地伸了兩根手指頭切在沈玥的脈上,留下兩個黑漆漆的指印。
老頭兒嘬了一口酒問:“今晨吐了幾回?”
沈玥看了蕭亦然一眼,垂頭道:“……大概有三四次。”
“不止吧。”老頭篤定地戳穿他。
蕭亦然又敲了他一指頭:“說實話。”
沈玥:“……”
這王府八成是克他,這些人莫不是蕭亦然專程養來拆他臺的。
沈玥心下誹腑,含混不清地說:“記不清了。”
“擱以前在漠北春獵吃次肉,營里頭準有一排吐黃水,都是饑一頓飽一頓,餓出來的毛病。”老頭兒伸手掰開沈玥的下巴,對著亮處看了看他的舌頭,“像你這麼精細嬌貴的娃娃落下這病根兒,可是罕見的很。”
老頭撒了手摸索著要站起來,蕭亦然上前扶了一把,沈玥這才看見老頭左手被齊腕斬掉的斷茬。
“老漢去藥房抓一副湯藥給你煮了喝,先止了吐。”老頭顫巍巍地走到灶臺邊添了把柴,從鍋邊摸出把鑰匙,回頭叮囑道,“年輕人嘛……平時不要睡得太晚,老漢兒瞧你的脈象,少陰不足肝火旺,折騰婆姨到天亮。”
沈玥讓他說了個大紅臉,偷偷抬眼看了蕭亦然一眼。
當兵打仗的出身葷話多是難免的,蕭亦然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他凈了手,就著案板上的面重起了一鍋水,扯了團面并指夾刀,將面皮削進滾水里,不多時便給沈玥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面片湯。
“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再喝藥。”
沈玥接過來呷了口面湯,燙地直哈氣。
蕭亦然又給他燙了個勺子,扔進碗里:“急什麼?莊大學士教的禮儀規矩都去哪了。”
打小被四五位太傅圍著轉的沈玥對這訓斥不可謂不熟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早已下意識地板正坐好。
他規矩地放下碗拿起勺子輕抿了一口:“仲父昨日那一腳,可踹到了朕的心坎里去,朕的心可疼了。仲父就打算拿一碗面,打發了朕不成?”
“……你愛吃不吃。”蕭亦然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仲父分明是在關心朕,干嘛非要擺這麼兇的臉。”沈玥撇撇嘴,委委屈屈地控訴。
“臣的忠君之心都喂了個小白眼狼,哪里有心。”蕭亦然別過頭去,冷聲道,“陛下滯留王府,中州里已是流言四起,若再鬧出了什麼毛病,保不齊哪個真關心陛下的又要血濺宮門。
臣不想多生事端,僅此而已,陛下要是不想吃,也不必勉強自個兒。”
“仲父親手給朕做的,朕怎麼會不想吃?”
沈玥笑了笑,知道他不愿意認,難得地沒有在刨根追底地逼問下去。這一碗熟悉的熱湯面,已有很多年不曾見過,倒還是和記憶里的一樣,沒滋沒味,難吃的很。
幼時從漠北回到中州后的那兩年,沒有了東宮庇佑,他過的并不如意,饑一頓飽一頓餓出了胃疾。
登基之后,每次貪嘴多食葷腥便會發作,時常整夜高熱嘔吐,他又不肯吃苦藥,若是尋常人家的小兒,訓責幾句,拿糖哄著,勉強就治了,可若這小兒當了皇帝,尋常的法子便不好用在他身上,御醫也時常束手無策。
小沈玥平日雖頑劣調皮了些,但也還算明事理好相與,只是一生了病就露出驕縱的本性,分外能鬧騰。
他與太后不親近,就一味地纏著蕭亦然不肯撒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不曾娶妻生子,沒什麼養孩子的經驗,只能學著他年幼時老衛國公親自下廚,做些簡單的面食、米湯,哄著小沈玥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