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就放下手跟著落子,然后繼續委委屈屈地捂著自己龍爪上被打出的紅痕。
讀書時他仗著聰慧性子頑劣,沒少挨過太傅的戒尺訓誡,唯獨蕭亦然講授時,對他耐心十足,從不曾斥責過他半個字,慣得他愈發驕縱,蹬鼻子上臉地折騰人。
即便如此,蕭亦然也都有求必應,由著他的性子胡來。
現在他人長大了,反而鬧不得他了,不僅翻起他舊賬,甚至還打他的手板子!
沈玥吸吸鼻子,鼓起臉:“仲父,那時朕還小……”
蕭亦然不吃他那套:“陛下自小便知道故意裝糊涂來消遣臣了麼?還是說,陛下從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防著臣了?”
一不留神露了狐貍尾巴的小皇帝此刻腸子都悔青了,不知該如何辯解自己幼時那些惡劣行徑,只好繼續捂著自己的龍爪,老老實實地下棋。
明城巷,三才陣。
憑借自己游如蛟龍的身法,從容沖過前兩街的那道身形,在這配合默契、密不透風的陣前,漸漸滲出冷汗。
長|槍、狼銑長短結合,有條不紊地朝他的要害處攻來,一雙袖劍掃出凌厲的旋風,卻被持盾的短兵牢牢抵擋在外。
前進無路,后退無門。
挪騰閃躲之間,一柄鋒利的長|搶以一個刁鉆的角度從盾牌后鉆出,筆直、飛快地刺向他的胸口。
又一道火紅的煙花炸裂夜空,伴隨著兩長一短的哨聲。
沈玥聞聲起身,站到窗前。
一個筆挺的身影在明亮的焰火中,穿過茫茫夜空從記憶中走來,手執藤條指在沙盤上,帶著淡淡的笑意對他說:“三才陣,御外賊于街頭巷尾之間,護雍朝疆土平安。
此為陛下鎮山河、定天下的國之重器,必要牢記才行。”
沈玥回過頭,明眸如星:“仲父,唐如風長|槍穿胸而過,重傷。”
“……”
蕭亦然盯著棋盤默然不語。
與陸炎武一般不二的傷情。
這小白眼狼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朕不會,朕裝的,朕的馬甲怎麼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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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六韜·三疑》
②《三略·上略》
③《孫子兵法·謀攻篇》
三才陣:以天、地、人“三才”冠名的明代軍隊采用的一種戰斗隊形,克制日本倭寇。
第8章 秋風起
棋局過半,白子鋒芒畢露步步緊逼,黑子一再退讓落入下風。
蕭亦然自知敗局已定,隨意落下一子。
第四道街,流霞里。
已入了中州最繁華的地界,高樓林立,曲折蜿蜒。
背靠大紅的燈籠,三人一組,架起重弩,皆瞄準了下方那個身上帶血的男子。
唐如風啐了一口血,喝罵道:“中州盡是些藏頭露尾的雜碎,他娘的派了百十號人生追了老子四條街!老子就一個人,兩把刀,有本事出來打個痛快!”
中州的兵向來散漫,眼前這波人看著狂放油滑,卻無一人接他的話。
火弩密集箭如流霞破空而下,混著重箭將其一身輕功死死壓制,這陣仗,就算是打漠北的韃撻,也能射穿了鐵騎的盔甲。
唐如風打得憋屈,袖劍倉促格擋,羽箭呲著火花,深深釘入青石磚里。
沖出火海,焰火炸裂星夜時,他已渾身浴血,衣衫被弩|箭劃出不知多少道口子,像南城敲碗的叫花子,再無雙劍如風的威名。
第五道街,天涯路。
沈玥坐在桌前,搖起翠玉折扇從棋盤上一粒粒撿出被他吃掉的黑子,笑道:“唐如風止步天涯路,這局棋朕是贏定了。
”
一街之隔,已能隱約聽到喊殺聲。
蕭亦然攤手認輸:“陛下棋藝精湛,臣不是對手。”
沈玥收起折扇正要謙虛幾句,蕭亦然已撇了棋局,走出雅間,立在熄了燈火的高樓上,俯瞰被重重刀兵困住的戰局。
沈玥一心要將人堵在這里,他手上的幾隊禁軍都沒有重弩這麼強硬的火力,三才陣也未再用,只設了長|槍盾牌,配著高處的弓|弩,團團將人圍住。
唐如風連著打過四道街、百余人,身負重傷已是強弩之末,一雙袖劍軟綿綿地脫了力,被盾頂著步步后退。
沈玥站過來笑問道:“仲父最后一道街上布了什麼?這情形是用不著了,不如同朕講講吧。”
蕭亦然偏過頭去,說:“臣久不出手,布陣殺人確是生疏了些。不過陛下現在就開始得意,未免有些過早。”
“仲父,他已出不了這條街了。”翠玉折扇堪堪往下一指,“仲父可是答應了朕,這賭局朕贏了,朕給仲父送上唐如風,就要與朕通力合作的。”
蕭亦然抬起頭望著著孤星寥寥,河邊濕氣重,此刻站在高處,秋夜殺風,滿身冰涼。
“陛下。”
“嗯?”
“陛下既能對臣手抄的兵法倒背如流,想必也應該能猜的到,臣最后一道部署。”蕭亦然深邃鋒利的眉眼斂了煞氣,展顏一笑。
沈玥不明所以地轉過身來看他,剛好將這笑容收入眼中。
他五官鋒利,生的俊美,眉目深邃,笑起來明晃晃地扎眼。
“陛下今夜說,臣走的這一步路,是沒有出路的死棋……”蕭亦然聲音很輕柔地說,“臣雖不通棋藝,但是還沒有蠢到行至窮途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