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然上前按住他打了繃帶的胳膊,戲謔道:“大將軍可是在皇上那受著重傷的人,怎好叫你去做跑腿的營生?還是我……”
袁釗不客氣地打斷他:“你跟著亂跑什麼?你走了這府里誰能看得住你那便宜兒子?他跟著你來八成沒安什麼好心,可別讓他在你這兒鬧出些什麼幺蛾子來,不好交代!”
袁大將軍雷厲風行地帶著一眾親兵出了王府,往南城而去。
海子橋是中州的門戶,橫跨逍遙河,河畔十六坊往來船只絡繹不絕,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陸炎武隨行的緹騎此刻正急的團團轉,見著袁大將軍活像見了救星,說是來南城不多時,自家大人上個茅房的功夫,人就沒了影兒。
袁釗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緹騎廢物,連自家的上官都看不住,一邊帶頭將這一片兒地界翻了個底朝天,不成想最后竟在一處淤水橫流的溝渠里翻出了人。
若非多年相交,他壓根兒認不出那渾身是血倒在腥臭淤泥里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鐵筆判官。
蕭亦然立刻請府上的軍醫一同前去為陸炎武診治,傷在左胸,險之又險,若那劍再偏上幾分,陸判官此刻怕是已經去見了判官。
陸炎武執掌中州刑名多年,結怨無數,一時間竟無從查起。
堂堂正二品的刑部尚書兼任大理寺卿,攜緹騎辦案,在天子腳下悄無聲息地被重傷至此,殺手堪堪留其性命,卻又令其傷勢垂危,無法開口,下手能有這樣精確的準頭,又有膽量敢冒此大不韙的,眼下中州里只有一個人——事涉天門關舊案的雙劍如風。
蕭亦然面上淡定,按住了找沈玥討說法的袁釗,暗地里則牢牢地將送上門的小皇帝控在了王府。
沈玥似乎也并未料到陸炎武會被唐如風所傷,幾次想去探望都被蕭亦然擋了回去。
出不了王府的大門,小皇帝也絲毫沒有被軟禁的覺悟。
沈玥日日百無聊賴地抱著那寶貝雀兒四處晃蕩,對進獻來的膳食挑挑揀揀,閑來無事時,還跑去柴房里慰問了一番同被軟禁的禮部兩位大人,仿佛當真是來展現自己的無害和誠意的。
三人關起門來不知嘀咕些什麼,李尚書在他走后,竟險些拿腰帶將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晚膳時分,蕭亦然板起臉質問沈玥此事。
沈玥無辜道:“當朝正二品禮部尚書,掌天下五禮之儀,卻聯合世家刺殺當朝攝政王。行此等宵小之事,為免株連九族畏罪自殺,與朕何干?”
蕭亦然并不信他,冷冷地掃了沈玥一眼。
他可還記得自己與這位禮部尚書的梁子是怎麼結下的,李尚書家三代單傳嫡親獨子李余慶,前年在瓊華宴上給他起了個諢號“閻羅血煞”,他不與這等黃口小兒計較,沈玥聽聞后,當晚便將這位李公子遣去了漠北隨軍。
十年寒窗一朝盡廢,獨子一去三年不曾歸家,多虧了這位好皇帝替他打抱不平,現今李尚書連生吞了自己的心都有。
沈玥毫無所覺,笑瞇瞇地湊過來,扯住他的衣袖:“仲父,朕這幾日在王府里好生乖巧,并沒有給仲父惹麻煩的。”
他撇撇嘴,指著滿桌的綠葉菜嫌棄道:“王府里的膳食真是難吃的很,沒油沒鹽日日食素,葷腥都不見半點。
朕才住了這幾日便餓瘦了,也難怪仲父清減了這許多。”
小皇帝暫居王府,蕭亦然雖并不攔著宮人往來,卻嚴令屬下盤查,最容易被動手腳的物品吃食是絕對送不進來的,宮中送來的一應膳食點心全被門房扣下,連個餅渣都沒讓他碰上。
蕭亦然這幾日忙于查案,不曾關注過這些瑣事,順著他的筷子看過去,沈玥面前的碟子里擺滿了各種或苦或酸的野菜。
若沒看錯,那涼拌菜里的紫花苜蓿,是府里用來喂馬的。
“……”
蕭亦然垂眸,遮住了眼神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面無表情道:“臣府中膳房掌勺的,是從漠北軍醫,于飲食庖廚一道,的確是簡陋粗鄙了些。若陛下還要在臣府里展現誠意,臣這便著人去請宮中的御廚。”
沈玥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時常有人在仲父的飲食里做手腳嗎?”
蕭亦然怔了片刻,順著他的話說道:“行商都在世家手里,與臣積怨已久,要做點什麼是防不勝防,故而臣府上采買回來的時蔬、都要再三查驗。”
素日里,四大世家的家主困身中州為質,到王府使些手段,已是尋常。他又吃了蝕骨散的虧,膳食自然是要更謹慎些。
雖供不起小皇帝那嬌貴的雀兒頓頓喝燕窩水,但偌大一個王府,倒也不至于寒磣到葷腥都不見半點。
沈玥聞言皺著眉,狠狠地戳著碗里夾生的飯粒,塞得一張俏臉鼓鼓囊囊。
吃完飯,沈玥拎著他的寶貝鳥籠,硬拉著蕭亦然在王府里遛鳥消食。
偌大的王府下人不多,家將又都摸在外頭抓那唐如風,深秋涼夜,燈影隱約,后院里頗有些空曠和蕭條。